春在爱人的怀抱里

　　节气过了春分，春风吹面还寒。
　　在这乍暖还寒犹未定的春天，我还穿着冬日的大衣，像一棵毫无生机的老槐树，走在灰扑扑的大街上。
　　今日周末，可以放慢脚步，脚步一慢，老妇聊发少年狂，忽然就想在这从单位到家的水泥路上寻找春天。
　　哪里有春天？夹道槐和我一样苍老，呆愣愣像插在水泥夹缝里的树桩子，穿的也是冬日的灰大衣。
　　林立的高楼榨干了劳动者的血汗，人模狗样立在那里，露出比寒冬还冷俏的面容。
　　路人形色匆匆，为名为利为儿女，为那悬在半空的一个鸟窝忙碌着，脚步比春风还快。
　　我像个无业游民游荡着，不知是老了，还是脑袋里灌进水泥了，来来去去满目都是灰色，思想还冻僵在寒冬的阴影里，坚硬又固执。
　　路过西关小学，在财政局门前的树坑里，忽然发现了几朵辣辣菜，其中一朵的茎都有半寸长了！细观它们，虽然被南来北往的汽车屁熏得灰头土脸，被清洁工的扫帚划拉得残缺不全，但那卯足劲生长的样子依然很动人。贴着砖头，围着树根，借着那屁股大一方黄土，它们早就来报春了，只是太弱小卑微，没人在意罢了。
　　想起童年，哪能等到辣辣菜长这么大？那时候我们对春天特别敏感，隔着浮土都能嗅到辣辣的味道。我们很清楚，等鹅黄的叶子冒出来，藏在解冻的土层下面时，它们的根已经有一拃长了。小铲子挖啊挖，悠悠地拽啊拽，忽然啪的一声脆响，一屁股蹲在地上，手里只有半根。另一半在黄土里骂道，臭屁孩，还想连根拔起，没门！
　　辣辣是春姑娘给我们上的第一道菜，我们孩子老早在那里准备好铲子等着了。
　　现在的孩子，书包压驼了脊背，眼镜压弯了鼻梁。在忙着刷题，忙着考级的路上，辣辣菜在他们眼中，也只是毫不起眼的野草，再这样下去，恐怕连麦苗也会当成野草了。没有尝过那种辛辣味儿，我都替他们惋惜。
　　把眼光放到脚下继续游荡，又发现墙角砖缝里挤出一朵蒲公英花，在那里仰起嫩黄的小脸朝我微笑。也不知道她是怎样躲过了行人的脚步，无知无畏地在夹缝里求得一线生机。
　　命运的风把她吹离母体，又把她扔在这里，春风一吹，她苏醒了，生长，开花，也能和桃花一起笑春风。
　　商场里卖了韭菜，出了东门看见柳树滩的柳树一棵棵如曼妙少女，金发披散到腰际，就像那急着穿纱裙的女孩，在灰白的背景下突兀地彰显着青春魅力。
　　行步至此，春色由夹缝里向高处生发，逐渐变得广大，就这一隅，已经把那些生硬的冷俏的逼到死角，打入黑名单。想象很久很久以前，这里的春天会否金黄一片，燕雀鸣叫，柳下有打坐的智慧和尚，也有幽会的情侣，还有唱歌的小孩。小孩撅着屁股吭哧吭哧挖着，左手里攥着绿叶白根的辣辣菜。
　　晃荡到到家，择春韭烙春饼，抬眼间，透过玻璃看见北山的桃花映着晚霞，在日渐翠绿的松柏间点染着山野。痴呆呆望着浩荡起来的春色，忽然冒出一句桃吐丹霞，柳垂金线来，这一瞬间，曹公笔下大观园的春天和西北小城的春天恰然吻合了。
　　从辣辣菜蒲公英到柳丝桃花，春色由小及大铺展开来，磕磕绊绊从山顶泼洒下来。至夜幕降临时，又收拢到一卷韭菜饼子里。咬一口，嗯清香又如辣辣菜。这一口打翻了五味瓶，老鹳草的辛，黄雀花的甜，苦苣菜的苦，一起从家乡的田野里向我涌来，都变成春天的甜味儿，把我深深沦陷进春风里。
　　是的，那时候吃什么都是甜的。少年不知苦滋味。
　　夜色里，夫妻二人拥抱着吃了不少苦头，不再年轻的身体，春就在爱人的怀抱里。
　　一年四季，无论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