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辈子送您离开

　　这是您走后的第三个清明，爷爷，我想您了
　　还记得咱家门前那棵老桐树么，它一直都在，还是那么高，那么直，只是树下再没有您，和您最爱喝的龙井茶
　　小时候，您对我说，这老梧桐啊，比你岁数还大呢。我不信，哼！我要吃多多的饭，长高高哩，总有一天能够超过它！您听了笑着说，好！爷爷等着！
　　可是，我连它的半个个头都还没到呢，
　　您怎么就可以不在了
　　您走的那天，离您的生日只剩下几天了啊，您不记得了么，可最后、怎么还是决定早点启程，不肯多留几天
　　那年，我高二。那天，您离开。
　　那时，我住亲戚家，起初，被蒙在鼓里，
　　只是那天餐桌上异乎以往的气氛分明暗示着什么，让我，
　　爷爷，我多希望，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没事的，没事的，
　　我端着饭碗，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不断在心里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可愈是如此，内心的不安反而愈加强烈，
　　我爷爷、是不是
　　于是，忐忑和恐惧，
　　在一片沉默中，得到了最不愿得到的回答。
　　那顿饭，像是持续了一个世纪。
　　我放下碗，躲进了卫生间，把水开到最大，用手捂着嘴，拼命克制，不想让自己哭太大声。
　　在我看到灵堂前安放着的遗像的那一刻，我承认，自己被彻底打败了，再也扛不住，任泪水决堤，整颗心像是被狠狠摔在了地上，化成一地碎片。
　　原来，真正的悲伤面前，坚强，根本没办法伪装。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了奶奶的跟前，抱住她，就像小时候她抱住我那样，紧紧地，只是抱住，不松开。
　　那一刻，全世界与我无关。
　　什么梦想、什么未来，统统见鬼去吧！！！
　　我什么都不稀罕，我只要你能回来
　　可你，却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沉沉地睡去，任我跪在那里怎么歇斯底里地叫喊，你都不理我，
　　直到筋疲力尽，双腿失去知觉，连继续责怪你的力气都没有
　　你真是一个坏爷爷，我当时想
　　入土的前一天晚上，曲终人散，已近零点。
　　灵堂里铺了一地的席子和报纸，一大家人全在，为您守灵。
　　凌晨两点多，妈妈让我回去睡觉，
　　我死活不肯，和她吵了起来。
　　可是爷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惹妈妈生气，
　　我只是、、很想再陪陪你，
　　因为过了明天，大概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吧，
　　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爷爷，您还记得我是谁么？
　　爷爷，中风以后，您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暴躁、易怒，甚至莫名其妙骂人、动粗，冲谁都大叫大吼，有几次还把奶奶端到跟前的饭一手打翻
　　可我知道，您也不愿这样的，对么？
　　我时常在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该有多好！
　　我还是我，
　　一个小丫头片子，没大没小，不知天高地厚，
　　您还是您，
　　爱说爱笑、健康硬朗，一顿饭可以吃上三大碗；
　　每到傍晚的时候，泡上一壶浓茶，坐到老桐树下，听听小曲，兴致高时，来两嗓子
　　要一直这样，该多好
　　可是，对您来说，吃饭、喝水都难自理，甚至、我站在您面前，您都叫不出我的名字，
　　你是谁
　　爷爷，知道么，这是我听过最冷的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这个不算，我们换一个好么
　　可爷爷，我其实一点都不怪您，我只是，很心疼
　　大年三十的晚上，家家都在过除夕，您却玩起了失踪，把全家人都吓坏了，连忙分头到处去找，
　　谢天谢地，最后终于在一个小巷里，发现了错闯入别人家的您，我赶过去时，只看到爸爸在那里跟人赔不是，而您只是呆呆地坐在角落一旁的石凳上，
　　月光洒下来，染白了您的头发，
　　我的眼泪，一下就止不住了
　　顾不上埋怨，顾不上责怪，
　　您不知道，您对这个家有多重要，您好，全家就好。
　　入土那天，我紧跟在爸身后，寸步不离。
　　封棺的时候，眼看着他们嘿呦嘿呦地用锤头和铁钉将盖子死死地封上，每一锤，都那样不偏不倚狠命地砸在了我的心上，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世界轰然倒塌，
　　心像被掏空，所有的光荣与骄傲全部化为乌有，一切的幸福与快乐统统与我无关，
　　你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爷爷，入土那天，您有听到爸爸一旁的呼喊么，依着老家风俗，作为长子，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一声紧接着一声，那么歇斯底里，
　　爹，躲钉啊爹躲钉啊
　　爷爷，您知道么，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爸爸如此地痛哭失声，还有他头上暴起的青筋，几乎浸满了前所未有的痛楚和伤悲
　　那一刻，我似乎一下懂得，纵使爸爸已过不惑之年，可在您面前，也不过是个孩子。
　　从老家回来的那些天，
　　每到下雨，我都会忍不住担心，
　　您一个人在那边，会冷么，
　　没人说话，会不会觉得孤独
　　而更多时候，我总是那么真实地感觉到您的存在，
　　仿佛从未离开，只是搬到了农村老家，
　　在某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和老家的一群老哥们儿，一起坐在地头的某个树荫下，泡杯浓茶，聊个天，兴致高时，来两嗓子
　　爷爷，我现在很好
　　爷爷，您真的不用担心我，
　　因为，我已经长大了啊，再不会为了一块糖果而赖在地上哭闹着不起，
　　也不会因为贪玩儿把吃饭都忘记
　　我会告诉序序，他老姐小时候是怎样无法无天地爬在您背上骑大马，而您每次又是怎样假装生气却总是以失败而告终，因为，
　　我真的不希望，当还在上幼儿园的弟弟将来长大的时候，
　　说起爷爷，脑海却是一片空白
　　谢谢您，爷爷，
　　至少，在我走过的十六个365天里，您始终在场，从未缺席
　　只是，送您离开，真的需要我一辈子的时间
　　我会好好的，所以，您也一定要好好的。
　　生命就像一条长河，注定要流向远方，
　　珍惜每一处风景，感谢他们，汇成了我们的一生
　　2012年4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