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齿间流淌

　　蛋糕切开后，
　　把风给爸爸、
　　把云给妈妈、
　　把月色留给自己。
　　三个人，坐在大厅里，
　　风淡云轻地吃着，
　　兴味盎然地谈着；
　　那种隽永的快乐，
　　化成了挂在心上的一桶蜜。
　　说起橘子蛋糕，我有成箩盈筐的故事。
　　好友美玉是烹饪高手，多年前的某一天，她突然捎了一只蛋糕到学校来和大家分享。
　　那只蛋糕，没有虚张声势的糖霜、没有令人发腻的油气；圆着一张不事修饰的脸，清纯朴素，像个不谙世事的乡下姑娘。
　　切开，澄亮的黄色，宛若一泓不慎掉落在地上的月光。
　　只吃一口，便愣住了。松、软、化、滑、绵，香，的的确确是人间绝品。吃毕，橘子芬芳的余味，仍然温柔多情地缠绕在口腔内。
　　我追讨食谱，美玉大方分享，耐心指导。
　　一回家，我便迫不及待地烘焙；然而，烘出来的蛋糕，完全不是预料中的成果，外焦内硬。
　　十万火急地打电话检讨，这才知道问题出在烘炉。美玉所使用的，是旧式的传统炉子，我用的呢，却是附设于微波炉的现代烘炉。炉子不同，性能也不同；我们不能依样画葫芦，只能自作试验，自求多福。许多初学烹饪者都忽略了这个环节，邯郸学步，结果呢，画虎不成反类犬。
　　紧接着，我开始了一连串的试验。为求完美，不惮其烦，一试再试。蛋糕敏感而小气，容不得任何疏忽，在试验期间，我曾因许多枝节上的失误而饱尝苦头。
　　有一次，分量拿捏不准，又忘了预热烘炉，烘好的蛋糕，外层干而软，内层却是湿漉漉的。婆母为了给我打气，极为捧场地吃了一大块，结果，进出厕所，连泻多次；可是，为了不让我尴尬，竟不顾腹泻之苦，用心良苦地说道：湿的蛋糕，也有湿的风味，是我自己肚子不好，和蛋糕无关。婆母刻意以大度的宽松来使犯错的我宽心，在人生的道路上，她对我的启迪，又岂止于烘焙蛋糕而已。
　　橘子蛋糕是海绵蛋糕的一种类型，烘好后，必须倒置于烤架上，使它在逐渐冷却中慢慢定型。一回，忘了倒置，结果，原本发得又松又高的蛋糕，在一个小时后，惨惨地崩塌成扁扁瘪瘪的一块圆形大饼。由此可见，食物和人一样，也是有知觉的，当我们错待它时，它便会以自己的方式发出无声的抗议。
　　另一个糟透了的经验是：我错误地在蛋糕模子上涂了一层植物油，当我将烘好的蛋糕连同模子翻转倒置时，整个蛋糕竟像坐上了溜滑板一样，顽皮地从模子里溜跌出来，在桌上狼狈地碎裂成万千细块。可叹的是，蛋糕并未因此而自惭形秽，依然得意扬扬地散发出满屋香气。看着溃不成军的蛋糕，想到一米一饭得来不易，不该随意糟蹋，因此，扬声把家里三个稚龄小孩唤来，每人分一把汤匙，嘱他们以桌为盘，将就地把蛋糕舀起来吃。三个孩子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起来。
　　这个处理方式，带来了我始料不及的后遗症：他们的胃囊受伤了，条件反射地对橘子蛋糕起了抗拒。时至今日，尽管我烘焙的橘子蛋糕人人赞好，可是，依然无法使他们回心转意，重振食欲。选自《看螃蟹上树》作者：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