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拘留所的那天，她为他穿了一条鲜艳的裙子

　　前几天，我跟编辑部最小的女孩米酒聊了聊爱情。
　　我们俩谈到，在一段关系里，到底怎样相处才能一直良好维系下去，什么程度的信任才会让两个人双向奔赴。
　　后来，米酒说，她想给我讲一段与她有关的爱情故事，我当然求之不得。
　　没想到，这个故事相较于我们之前所推送的，有很大的不同，也给了我一些很不一样的感触。
　　或许有些故事，就是要等过了一些年，日子长到足够可回首的时候再来讲。
　　今天，我把这个故事分享给大家。
　　这，是第五次。
　　1991年秋天的一个下午，张城北终于和林文丽说上话了。在这之前，他已经对她一见钟情了四回。
　　每一次见到林文丽，他都在心里重复一遍那个想法我一定是爱上这个女孩了。
　　在那个年代，遥远东北小镇的居民们偏安一隅。但林文丽不一样，虽然她皮肤跟大部分女孩比显得黑了些，但她打扮时髦老是穿着一身牛仔套装，一头大波浪，头发黝黑，有时候会扎成粗粗的大辫子。
　　要知道，那时大部分人只在电视里的郭富城身上见过牛仔衣。
　　但巧了，类似的牛仔衣张城北也有几件。或许是一开始就有了契合的审美，张城北觉得眼前的女孩酷毙了，特别洋气、有国际范。
　　那种气质是那些文气姑娘比不了的。
　　那天是一次朋友家的聚会，客厅里的人有点多，人影晃动。但他还是精准地找到了她的身影她只有不到1米6的身高，几乎被埋没了。
　　当他下定决心要去打招呼时，1米78的张城北有点紧张，手心渗出了汗，他在心里疯狂找合适的话题。如何让聊天气氛不太尴尬，又不太无聊，也不突兀呢？一个张嘴就能唠嗑的东北小伙儿愣是急得够呛。
　　还没来得及反应，女孩走到了他身边，张城北深吸一口气，闻到了女孩身上的香水气，本来鼓足勇气的他有点慌神，不管那么多了，他张嘴就说：诶？你叫啥？
　　女孩回过头来，定住了。看到女孩一脸懵，他在心里想，完蛋了，这有啥好问的，你还不知道人家叫啥？
　　没想到她愣完却笑了，还笑出了声，午后的阳光照进来，那笑脸他日后记了30年：
　　我叫林文丽，你呢？学长。
　　这声学长叫的张城北心里甜开了花，她一定认识他！而且和他一样，早就注意对方了。
　　事实上，他们曾经读过同一所高中，在学校里，林文丽很有名，因为她永远学习名列前茅。体育项目也很擅长，运动会上跳远总能拿奖。
　　她身边经常围绕着夸奖和掌声，而他时常双手插兜，远远的站在操场外沿往里瞄，看到那个兔子一样灵动的女孩嗖地窜出去，窜到人群的前列，收获一阵欢呼，也一下在捕获了他的心。
　　林文丽有名，他张城北也不差，毕竟在镇上，他也算是一号人物。同龄的年轻人没有谁不知道张家那个老大，有事儿找他准成，谁家小孩被欺负了，哪家邻居不和睦了，哪个街溜子犯浑了，他只要出面，事情迎刃而解。
　　什么事儿他都做得挺明白，唯独一件事儿，他不太懂感情。在遇到林文丽前，他没有对任何一个女孩动过心。
　　这是1990年，他们才都刚到20岁。
　　张城北家在镇上尚算富裕，在特殊年代之后，爷爷辈就另辟蹊径，利用灵光的脑子做起小生意，后来小生意变大生意，支撑起一个枝繁叶茂的家。
　　那天认识之后，张城北执意要送林文丽回家，林文丽心里开始掂量了，这个男孩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不过她才不管呢，追她的男孩多了，他只是其中之一。况且他的确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喜欢斯文的男孩，高高瘦瘦、人白净最好。
　　她看了眼身边这个送他回家的孟浪小子穿着皮夹克，顶着爆炸头，走路晃晃悠悠，实在鲁莽。
　　那时候，恰逢林文丽刚刚分手。她不愿意听他一路上翻来覆去说的摇滚乐和打口碟，只觉得无趣，感觉脑袋都大了。
　　林文丽分手的男友其实也很喜欢她，只不过男孩的母亲不喜欢，所以他放弃了她。不喜欢的理由就因为穿了一身牛仔衣，被当时男朋友的妈妈觉得不正经，逐出门去。
　　张城北干聊了一会儿，压根不知道林文丽的内心世界。当他把话题说回林文丽身上时，他看着林文丽，沉默了几秒，认真地说：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觉得你能懂我，你一定比别的女孩有思想。
　　林文丽回回神，愣住了，没想好回应。
　　他又笑着补了一句：对了，你穿这身衣服真酷，太帅了！你真不一样。
　　林文丽心里的冰被这句话烫开了一道口子，因为除了眼前这个男孩，从来没有人给过她如此强烈的认同感。
　　林文丽其实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洒脱。
　　她的父母闯关东来到东北，在这片土地上挥舞锄头，种下供一家人生存的庄稼。
　　他们在没有计划的情况下，接连生了5个孩子，她是最小的那个，也是最多余的。
　　林文丽的父母在她不到10岁的时候一度想把她送走，这场预谋是十分缜密的，他们找到一个需要孩子的家庭，毫不犹豫地启程了。
　　动荡的火车轰隆隆的向前开，人流中他们紧牵着小小的她到了理想的地方，又郑重的放下了那双手。
　　这一放，就像是割断了风筝的线，那风筝从此没了脚跟。即使他们后来反悔，重新把林文丽要了回来，但噩梦也在她心里种下了种子。
　　后来上小学时，林文丽被扔在了已经结婚的二姐家，有了自己家庭的姐姐对她无暇照顾，只是给口饭吃，给零花钱，给个夜幕降临后的归处。
　　就这样长大后，她学会了如何陪伴自己，她会做饭、洗衣、甚至带孩子（姐姐家的孩子）。她要强，穿衣打扮样样漂亮，在功课上力争第一。
　　她努力变得坚强，以为看上去洒脱，就会让别人觉得她不在乎，以为朋友成群，就可以弥补家庭对她的忽视。
　　然而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赢得原生家庭一丝关注，她们甚至还会时不时劝说她学上的太多也没用。
　　她看着眼前的张城北，笨拙地聊着她喜欢的话题。好像太久没有人如此关注她、如此讨她欢心了。不知不觉地，她在心里给这个男孩加了分。
　　一条路从头走到尾，平时几分钟的路程，突然变得悠长，就在结束的时候，张城北提议，下次请她去他家，他要给她做饭吃，她答应了。
　　这件事很快就安排了。
　　到了张城北家之后的林文丽呆住了，和她家的四分五裂不一样，这个家温馨吵闹，所有人都是笑盈盈的，张城北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左右邻居是张城北的姑姑们，院子里还有张城北养的狗、猫、蛇、鹰，简直跟动物园一样。
　　张城北的手艺不错，糖醋排骨、红烧鱼、小鸡炖蘑菇、汆白肉，他不知道女孩想吃什么就做了一大桌，忙了一个早上之后满头是汗。
　　坐下吃饭的时候女孩面对着一大桌子的人抬起手，又不好意思的放下，张城北的小姑挤过来，拿出一个空盘，盛好所有的菜放在她面前。
　　他们询问她的家庭、学习。
　　她低头吃饭的时候，突然鼻子有点酸，实在太久没有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了。
　　这次送她回家的时候，他牵起她的手，她没有拒绝，他高兴坏了，再不要脸点吧张城北！他跟自己说。
　　然后对着女孩开口了：以后我家就是你家，你想吃饭随时来！
　　林文丽和为恋爱而顺毛的张城北早期合影
　　他不知道家这个词对女孩来说多重要，不可触碰又充满着巨大的吸引力。
　　而她也在心里下定决心：接纳眼前这个男孩。
　　就这样交往了一段时间，突然有一天，张城北跟林文丽说，他家的新房子要盖完了，房子很大，一共七八间，中间还有个大院子。
　　你愿意住进来吗？张城北轻声说出接下来的话，我想每天给你做饭吃。
　　1993年冬天，他们结婚了。在林文丽看来，从此以后，她有了自己的真正的家。
　　东北裙子里面穿毛衣的婚纱照
　　结婚一年后，林文丽怀孕了，张城北兴奋地期待，一定要是一个像她的女孩。十个月后，他们的女孩在一个漫天大雪的日子出生了，只不过和他想的不一样，那个女孩更像爸爸。
　　有了女儿之后，张城北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平时除了上班他还会在外面东奔西跑做点生意，把东北的好货运出城，把外面的好东西运进来，有的时候还会运到离东北很近的俄罗斯。
　　林文丽总是有些担心：就他的脾气，这样折腾，哪天说不定就闹出事儿来。
　　林文丽和女儿
　　直到有一天，真的出事儿了。
　　在孩子还不满5岁的一个夏天，林文丽收到通知，说张城北犯事儿了，已经被警方监管。
　　她脑子瞬间空了，上午还好好的一个人，究竟能犯了什么事儿？
　　她通过各种关系，终于来到警察局和他见上了面。
　　是运输问题。入关查货的时候，警察在他的车队上查到了违禁物品，他先是诧异，随即回头望了一下跟着他的弟兄们，他心里立马清楚，这事儿是谁干的。
　　他压制住心里的怒火，二话没说，跟警察走了。心里掂量，这个罪名说大也不大，自己先扛着。
　　但着急的是林文丽，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出入司法机构，托各种关系找到合适的律师，在奔波几个星期以后，终于有了结果。
　　他走出拘留所的那天，阳光灼热，十分刺眼。林文丽把孩子交代给孩子的奶奶，一个人去接张城北。
　　她知道，他在里面一定最担心的就是她们娘俩，于是为了遮去多日的疲惫，她穿了一条鲜艳的裙子，脚踩高跟鞋。
　　她眯起眼睛等了一上午，终于看见他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整个人瘦了一圈，但还是呲着牙冲林文丽笑。
　　林文丽知道他这几天一定没吃过一顿称心的饭，她在心里计划着，回去一定给他好好做一顿，还没等她说，张城北却先开口了：对不起媳妇，好几天没给你做饭了，你都瘦了。
　　一直在林文丽眼睛里打转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在阳光下，她觉得这泪水烫极了。
　　2021年6月，林文丽接到姐姐的电话，母亲去世了。
　　她连忙告诉张城北，两个人二话不说赶回东北。在殡仪馆告别、火化、回乡辞灵，一直到办宴席。张城北全部都安排得非常细致。
　　虽然有童年被抛弃的创伤，可母女情分还是有的。告别完母亲，林文丽知道自己彻底失去了曾经的家。她对着张城北悲伤地说：以后回家，就只有你这一个地方了。
　　母亲去世后，林文丽的嗓子开始上火发炎、失声。
　　张城北带着她到处找医院治疗，医生说这叫神经性声带受损，主因是上火着急，但辅因其实是心理问题，她不想和世界交流了，于是把自己封闭起来。
　　张城北知道，可能是她一时接受不了母亲去世的消息，而陷入痛苦，她和母亲之间一定还有很多童年的结没来得及解。
　　于是，张城北决定拉着她去周边的小城市自驾游，换一下环境，体验不同的生活。同时，他对她的爱，也表达得更直白。他不想让她长久地陷在悲伤之中，他想把她失去的爱加倍的补回来。
　　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再也不喊她的名字了，而是直接喊宝贝儿。
　　两人春节被女儿偷拍的背影
　　渐渐地这份爱，也开始逐渐感化了林文丽，她的嗓子也在一天一天变好。有一天，她打电话给自己的女儿轻声说：我知道我的状态不好，让爸爸和你担心了，放心吧，我会努力好起来的。
　　当女儿把林文丽的电话告诉张城北时，张城北笑了，就好像自己的爱终于有了效用。
　　今年，他们已经51岁了，结婚28周年。每次在外面喊宝贝儿都能引起周围人的注目礼，甚至他们的女儿都觉得爱得有些过了。
　　但对于他们而言，这就是彼此相爱最真实的模样。好像只要生活还在继续，他们的爱就不会停止。
　　很幸福，也很幸运，我，就是他们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