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伯第八共二十一章 8。1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译】孔子说:泰伯,那可以说是最高德行了啊。三次让出国君位置。老百姓真不知如何来称赞他。 【注】《朱注》:泰伯,周太王之长子。 【记】什么是这三让?为什么让?它有何价值和意义?历代考证虽多,但真相很难清楚,因此只能纯依字面解读为让。让本是礼的一个重要特征(见4。13章),而能多次出让那圣人之大宝曰位的最高领导位置,当然极不容易,所以老百姓都不知道如何来说明、称赞他。其实,这不过是远古氏族制度的民主遗风的表现。中国古代文献中关于避开皇位逃跑躲藏的故事便有多起,都有其真实的历史背景,不像后代抢着要坐这大宝之位。因远古氏族首领勤奋辛苦,无任何特权,倒的确是为人民服务的公仆。这就是为什么对照后世现实,儒家把理想国、乌托邦放在复三代之盛上,反而具有了民主味道。 8。2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译】孔子说:恭敬而不懂礼会疲劳;谨慎而不懂礼会懦弱;勇敢而不懂礼会动乱;直率而不懂礼会伤人。君子用深厚感情来对待亲族,老百姓就会走向于仁;不遗弃老朋友,平民百姓间的人情就不会淡薄。 【注】《集释》王闿运《论语训》:言治民在端本也。恭,供给敬事也,若课农桑兴水利之事,无礼节之,则劳民也。慎,谓卑约省事。葸一作偲,惊不附人也。勇于行则民亦好勇,故易乱。好直绳则民不堪,如束绳为绞也。 【记】这章上下段,文意不连。如连在一起讲,则应如注,都作如何为政读。这里又大讲礼的重要性,任何人情、为政、做人,都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1。12章)。礼是各种执政行事的规矩准则,同时也是个体为人做事的尺度,否则就会疲劳、懦弱、动乱、伤人。前后的连接应为礼与仁的关系,即笃于亲应属于礼制,兴于仁则与情感有关。前面的礼制也正可以节制、规范各种含有情感的态度(恭、慎)、行为(勇、直),因此礼作为人文、理性,正是规范、塑造、建立各种内心情感即人性所在的尺度,孔子之所以再三讲立于礼、克己复礼为仁,均应作此解。因之,礼制人伦不只在理性关系,而更在融理于情的人情味道上,中国传统以家庭成员间的关系为轴心的人情味和理性的社会关系是连在一起的。 8。3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 【译】曾子病重,把学生们叫来,说:摆正我的脚,摆正我的手。《诗经》说:‘战战兢兢,好像面临无底的深渊,好像行走在薄冰之上。’从今而后,我知道可以不必如此了,学生们啊。 【注】《康注》:《论语》即辑自曾门,而曾子之学专主守约。观其临没郑重言君子之道,而乃仅在颜色容貌辞气之粗;乃启手足之时,亦不过战兢于守身免毁之戒。所辑曾子之言凡十八章,皆约身笃谨之言,与戴记曾子十篇相符合。宋叶水心以曾子未尝闻孔子之大道,殆非过也。曾门弟子之宗旨学识狭隘如彼,而乃操采择辑纂之权,其必谬陋粗略,不得其精尽,而遗其千万,不待言矣!但颜子、子贡、子木、子张、子思辑之,吾知其博大精深,必不止是也。又,假仲弓、子游、子夏辑之,吾知其微言大义之亦不止此也。《论语》只为曾门后学辑纂,但传守约之绪言,少掩圣仁之大道,而孔教未宏矣。故夫《论语》之学实曾学也,不足以尽孔子之学也。 【记】战战兢兢今日仍是口语,不必译,译了反失风味。启,开也,以意忖之,可能是叫学生们拿开从而摆正他的手脚。旧译多作看我的脚,看我的手,虽强为之说,实不知所云。文天祥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而今而后,庶几无愧,由责任感(义)而天地感(仁),战战兢兢,谨守无失,义也;吾知免夫,终于解脱,仁也。义尽而后仁至也。比曾子又更光大。 康有为的议论,前言已谈过,此处不重复。总之,颜、曾等人所传确在孔学的宗教性道德,宋明理学光大发扬之,形成孔孟程朱陆王之道统。今日现代新儒学以之为中国文化之精髓、命脉,过矣。 8。4曾子有疾,孟敬之问之。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 【译】曾子病重,孟敬子去看望他。曾子说道:鸟死时,叫声悲哀;人死时,说话善良。君子所珍贵的礼仪有三项:注重容貌,这样就避免了粗暴和懈怠;端正自己态度,这样就近乎信实可靠;注意谈吐,这样就避免了粗野和过失。至于那些祭祀细节,自有专人负责。 【注】《集释》邢昺《论语注疏》:人之相接,先见容貌,次观颜色,次交言语,故三者相次而言也。《礼记冠义》云: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而后礼义备。《表记》云:是故君子貌足畏也,色足惮也,言足信也。 《杨注》:笾豆之事系代表礼仪中一切具体细节。 【记】道在这里即礼制,《何晏集解》:郑曰,此道,谓礼也。这都是对执政者讲的。 8。5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 【译】曾子说:有能力向没有能力的人请教,知识丰富向知识不多的人请教;有像没有一样,充实像空虚一样;被侵犯了,不计较;从前我的一位朋友就是这样做的。 【注】《正义》:友谓颜渊。 【记】这有些近乎道家了,但仍不同。注家都说是指颜回。也难怪《庄子》屡屡称引颜回。 8。6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译】曾子说:可以把幼小的国君委托给他,可以把国家的命运交付与他,面临重大危难的时节,也休想改变他。这是君子的为人吗?当然是君子的为人。 【注】《康注》:昔尝编论语孔门诸子学案,曾子之言皆守身谨约之说,惟此章最有力,真孔子之学也。 《集释》《集解》孔曰:六尺之孤,幼少之君。 【记】宗教性私德实现在社会政治上。私德之所以范导公德也。 8。7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译】曾子说:知识分子不可以不弘大而刚毅,因为责任重大,路途遥远。将仁作为自己的责任,这不是责任重大吗?到死才能终止,这不是路途遥远吗? 【注】《朱注》:弘,宽广也。毅,强忍也。程子曰:弘而不毅,则无规矩而难立;毅而不弘,则隘陋而无以居之。 【记】这几章连续记曾参。曾子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突出是宗教性道德。似乎刻板、迟钝和笨拙;孔子也说参也鲁。但同时也有如此感人的充满情感的不朽语言,这正是宗教性特征。宗教性的学派一方面强调严格要求、恪守小节,同时也要求在从小节做起的各种礼仪制度中,树立起刚强不屈的伟大人格。这伟大人格的建树以及各种道德行为的可能,并不是凭一时的勇敢、情绪、意气,而是从小处做起的长期锤炼的成果。中国所谓慷慨从仁易,从容就义难,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它不是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汪精卫)一时的豪情侠气,而是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文天祥)那种死囚三年终不为屈的视死如归。这才是曾参讲的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孟子讲的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孔子讲的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的不屈不挠、坚持到底的韧性精神,这种人格精神具有宗教性质和宗教情感,值得提倡和发扬。连上述指斥曾子的康有为也赞叹真孔子之学也。 8。8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译】孔子说:诗篇使人启发,礼制使人成立,音乐使人完成。 【注】《集释》《论语集注述要》:兴之为义,因感发力之大,沁人于不自知,奋起于不自已之谓,是惟诗歌为最宜。《集解》包曰:礼者,所以立身也。乐所以成性。 【记】这又是非常重要的一章。立于礼,许多章都讲到,并且讲得很具体。礼使人获得行为规范,具体培育人性,树立人格,取得作为氏族群体成员的资格。诗启迪性情,启发心智,使人开始走上人性之道。乐则使人得到人性的完成(参考6。20章,并见拙作《华夏美学》)。可见,成、成人、为己之学等等都远非知性理解,而是情意培育即情感性、意向性的塑造成长,此非理性分析或概念认知可以达到,而必直接诉诸体会、体认、体验;融理于情,情中有理,才能有此人性情感及人生境界,所以说成于乐也。 兴于诗者,诗者,思也。却不止于概念之思,此思乃言不尽意之思,所以才可以感发兴起。诗非有思之外壳(语言、概念)不可,却使此外壳既封闭(有此思此意)又开放(非止于此思此意),此即所谓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由各人去扩展。诗无达诂亦此义也。而人生情境及艰难苦辛亦均在此言尽意未尽之语言心理中。此为中国传统的思维语言方式,亦生活人生方式。所以中国思维之特征与诗有关。它之不重逻辑推论,不重演绎、归纳,不重文法句法(语言),而重直观联想、类比关系,均与此相关。它本源于巫术〔弗雷泽(Frezer)所谈之相似律、接触律〕。此种类比既有情感因素,又有经验因素,故无固定秩序,而呈模糊多义状态;非线性相连,乃网状交叉,如云从龙,风从虎之类;固非纯理性,乃美学方式。我所谓以美启真(见拙着《我的哲学提纲》、《美学四讲》),亦此之谓。直观、模糊、多义却简明、准确。此思维方式当然又与汉字特征有关。汉字以指事为根源,以会意(诉诸理解)、象形(视觉记忆)为方法,以形声与言语相连接,转注、假借则其发展之辅助手段。 8。9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译】孔子说:可以要老百姓跟着走,不一定要老百姓知道这是为什么。 【注】《集释》刘开《论语补注》:盘庚迁殷,民皆不欲,盘庚决意行之,诰谕再三,而民始勉强以从其后。子产治郑,都鄙有章,郑民始怨而后德之。故使之行其事,可也;而欲使明其事,则势有不能。 【记】这两句当然为主张民主的现代人所大诟病。康有为改句读为民可,使由之;(民)不可,使知之,将孔子民主化。其实如所引注,这在古代并不奇怪。古代的民主正是为民做主,民为贵也只是这种意思,而并非人民做主的现代民主。所以这只是forthepeople,不是ofthepeople和bythepeople。今天的为人民服务最多也不过是在ofthepeople的名义下的forthepeople而已。古语亦有民可与乐成,未可与虑始,均同一经验,不足为怪,不足为病。时移世变,孔子之是非当然不是今日的是非。 8。10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译】孔子说:喜爱勇敢而厌恶贫穷,会出乱子;对不仁的人憎恨过分,会出乱子。 【注】《朱注》:好勇而不安分,则必作乱。恶不仁之人而使之无所容,则必致乱。 【记】经验谈,亦辩证法,宽容之重要也。 8。11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 【译】孔子说:如果有周公那样的美丽才华,假使骄傲而封闭,那也就没有什么值得看的了。 【注】《正义》《韩诗外传》:成王封伯禽于鲁,周公诫之曰:往矣!子其无以鲁国骄士。吾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也,又相天子,吾于天下亦不轻矣。然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犹恐失天下之士。吾闻德行宽裕,守之以恭者,荣;土地广大,守之以俭者,安;禄位尊盛,守之以卑者,贵;人众兵强,守之以畏者,胜;聪明才智,守之以愚者,善;博闻强记,守之以浅者,智。夫此六者,皆谦德也。 《集释》惠栋《九经古义》《周书寤敬篇》:周公曰:不骄不怯,时乃无敌。此周公生平之学,所以裕制作之原也。 【记】从所引注看,不骄傲是周公主要美德之一。孔子之所以再三强调谦虚逊让,正是为了继承周公的这种美德,把它看作礼的内容。权力导致腐败,绝对权力绝对导致腐败乃近世名言,周公有绝对权力而未致腐败者(据信如此),乃在于此谦逊美德也。而此德之不可企及,后世君王绝对不可做到,两千年来仅空留孔子之赞叹而已。有德者不必有位,有德者在位亦难保不失其德。有人归咎于人性恶,于是荀子化性起伪,追求制度化。其后董仲舒等人引入道法、阴阳,以天人反馈之宇宙论,和体制上的谏议、御史、宰相以牵制和分权,并以文官制度高于军事将领以保持中央集权及国家统一等等,维系了中华帝国两千年的延续,此一线索亦儒家命脉、精髓所在。总之,仅靠个人私德如周公者来保证政权不坠,或一味追求由内圣开外王,早成为空想神话。黄宗羲已知之,故曰有治法而后有治人,奈何今之学者犹沉溺如故,且曲为解说? 8。12子曰:三年学,不至于穀,不易得也。 【译】孔子说:学了三年,还没有做官的打算,这很难得。 【注】《集释》《释文》引郑注:穀,禄也。《皇疏》孙绰:三年学足以通业,可以得禄。 【记】学而优则仕是上古制度,学本来就是为了仕(做官),所以这里说难得。大概自孔子始,学具有了或开创了自身的独立性,即不是为仕而学。曾子学派的重大意义当在于此,这是康有为所没看到的。颜回、曾子均以学本身为乐。 8。13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译】孔子说:信仰坚定,喜爱学习,重视死亡,履行正道。不去危险的国家,离开动乱的国家。天下太平就出来工作,天下不太平就躲藏起来。国家好,贫贱是耻辱;国家不好,富贵是耻辱。 【注】《朱注》:世治而无可行之道,世乱而无能守之节,碌碌庸人,不足以为士矣,可耻之甚也。 【记】儒、道之区别在此。因为有道无道对道家已无意义,不管政治好坏与否都应避逃,并认为天下乌鸦一般黑,不可能有好的政治、国家或天下。儒家讲隐,讲藏,是为了韬晦保身,以便将来达则兼济天下,基调仍然是进取。但儒、道两家都很重视保全自己的生命,不主张胡乱去献身。守死即死有重于泰山(司马迁)之意。 8。14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译】孔子说:不在那个职位上,便不去谋划那相关的政务。 【注】《朱注》程子曰:不在其位,则不任其事也,若君大夫问而告者则有矣。 【记】为什么?一、徒劳无用。二、别嫌免祸。三、参考14。26章。 8。15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 【译】孔子说:从音乐大师挚开始演奏,到以《关雎篇》合奏结尾,美妙的音乐充满耳朵啊! 【注】《朱注》:师挚,鲁乐师名挚也。乱,乐之卒章也。 【记】乱字解说颇多,采最后的合乐为乱说。 8。16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 【译】孔子说:狂妄又不直爽,无知又不老实,无能力又不可信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注】《朱注》:侗,无知貌。愿,谨厚也。悾悾,无能貌。 【记】因后者或可补前者之失,二项皆失,不好办了。经验之谈,亦现象分析,今日似仍有效。 8。17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 【译】孔子说:学习好像生怕赶不上,又怕丢失了。 【注】《朱注》:言人之为学,既如有所不及矣,而其心犹竦然,惟恐其或失之,警学者当如是也。 【记】既急求新知,又恐失旧识,故瞻前顾后。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也。 8。18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 【译】孔子说:崇高啊,舜和禹的得到天下,自己并没去追求。 【注】《朱注》:不与,犹言不相关,言其不以位为乐也。 《正义》:美舜、禹也。言己不与求天下而得之。《魏志明帝纪》注引《献帝传》云:仲尼盛称尧、舜巍巍荡荡之功者,以为禅代乃大圣之懿事也。 【记】两注不同解。远古氏族首领本应选出,但事实上舜、禹或均夺取权力者。《竹书纪年》所载似可信。儒家为美化氏族民主乃有此言。朱注误。 8。19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译】孔子说:伟大啊!尧!崇高啊!天!只有尧能仿效!广大啊!老百姓简直不知道如何赞美他!崇高啊,他的成功!光明啊,他的礼制文采! 【注】《朱注》:焕,光明之貌。文章,礼乐法度也。 【记】唯尧则之一句重要,它实指,尧为中介,沟通天人,且以天为范本而行政,亦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17。19章)之意。后世天人感应、官制象天、宇宙秩序与社会秩序(政治伦理秩序)的一致,等等,均此之发展发挥。《春秋繁露王道通三》: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三画者,天地与人也。而连其中者,通其道也。取天地与人之中,以为贯而参通之,非王者孰能当是?是故王者唯天之法,法其时而成。终于构成此一个世界(宇宙社会人生)之巨大体系,其源仍出于能上天下地之巫师君王之传统。禹、汤、文王均大巫,又何况乎尧、舜?因此尧则天,舜恭己,政如北辰,不均巫术之遗痕?南坐而依天文施法术也。人间治道(人道)即是天道,天人因巫术之施作而沟通而合一。天人合一,由来久远,应溯源于此。天无言,四时行,百物生,孔门所谓无为而治,即顺天而行,虽荀子亦并未改此。天在周公、孔子手里不断解魅其人格神因素而渐与客观(自然)规律近,却又不全同,仍保有其冥冥中主宰的宗教性在,此即情感信仰之所归依,固巫风之理性化,亦极高明而道中庸之所由来也。 8。20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 【译】舜有五位臣子,而天下太平。周武王说:我有十位能人。孔子说:人才难得,不是这样吗?从尧、舜到这时是最为兴旺的了。十人之中,还有妇女,所以只算九人。得到三分之二的土地仍旧服从殷王朝,周的德行真可说是最高的了。 【注】《杨注》《说文》:乱,治也。《尔雅释诂》同。《左传昭公二十四年》引《大誓》说:余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则乱臣就是治国之臣。 【记】上面几章,都说上古社会如何之好,圣君贤相如何之好。孔子是复古论者,这个古是氏族社会已有等级秩序的中晚期阶段,与道家、墨家等所崇的古乃氏族社会早期阶段甚或更早不同。孔子的古已有各种明确的礼乐行政体制,但主要还是习惯法(即礼俗)统治,社会简单,人心纯朴,秩序稳定,较少势利争夺,孔子美化之,就成了儒家的理想世界。 8。21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 【译】孔子说:禹,我是没话说的了:吃得很差,祭祀祖先却很丰盛;穿得很差,礼服的衣帽却很华美;住得很差,农田水利却尽力修好。禹,我是没话可说了。 【注】《集释》《论语札记》:致孝鬼神,与菲饮食对。致美黻冕,与恶衣服对。尽力沟洫,须知亦是与卑宫室对。 【记】总之是不顾及自己而服务于人民,包括隆重地对待氏族祖先。祭一直是古代大事,它与维系本氏族、国家、人民的生存延续密切相关,实则通过这种对祖先的祭祀仪典以团结、巩固本氏族群体,此上古之遗风,亦巫术之由来。中华民族保持此种祖先祭祀传统最为强劲悠久,至今仍有影响。这才是所谓儒学精髓、命脉和道统所在,而不在清谈心性的宋明理学及现代宋明理学。当然这也是中国式的政教合一(即我所谓的伦理政治宗教三合一)的源头所在。如何解构及重构,乃今日重要课题。儒学之要务在此,而不在于如何承继宋明理学之心性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