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你早已忘记家中卧室抽屉里,那把有些掉漆的口琴。 每次打扫你房间时,一拉开抽屉,就会看到这把口琴。口琴的声孔处藏了灰尘,从不太明显的锈迹上能看出口琴之前的精致。我摸着口琴那几块小小的斑驳常常让我泪流满面。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幼时的你和这把斑驳的口琴很有交情。 春日融融的阳光下,你和爸爸一同坐在村口的大树枝杈上,你缠着他教你吹口琴。尽管口琴吹出的声音并不悦耳,但是舞动在口琴气孔上的手指仿佛被注射了活力一般不知疲倦。 窗外吹过阵阵细风,口琴气孔里面的灰尘像电影散场一样,全都走开了,留下光泽如初的内里。我在想,一个人长大了以后也会像电影散场一样从一群人中走开吗?就在大树枝杈重新抽出绿芽,万物都有了勃勃生机的那一天,我的女儿,也就是你,离开了我和爸爸。 我经常教育你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你应该要对得起自己,活的酣畅淋漓。 所以当你离开这个家,离开我和爸爸身边的时候,我一句怨言也没有说出口。女孩子嘛,要么穿上校服心怀志向,要么穿上西装衬衫惊艳职场,要么穿上白衣化身天使,要么穿上军装不让须眉。 你只管去闯,只需要记住有个人会爬到月亮上,为你送下一颗颗糖,她相信那些糖都安安稳稳地去了该去到的地方,她相信地球是圆的,她还相信自己撒下的糖的好运会回到你的身上。 我抽出纸巾再次细心地擦掉口琴表面的灰尘,口琴的盖子每被擦亮一分,我就会回想起我们之前晚饭后吹口琴的一幕一幕,就想到了你看着我时的目光。 你经常在阳光下与我对视,那双小小的眼睛有神且明亮,微笑着,实际上是我们互相微笑着,没有过多的言语,像晨风中那一阵树梢的轻响。 那时候,装好干活的活计回到家里,我就开始在灶下煮饭,爸爸新砍的山柴,霹霹啦啦地响。灶门里嫣红的火光,闪着你可爱嫣红的脸,也闪红了你粗布的衣裳。 爷爷衔着那个买了很久的烟斗,慢慢地从地里回来;走到屋角,将锄头挂上,便坐在草床上,轻轻地抚摸着隔壁家跑来讨吃的狗。他还踱到栏里去,看一看他的牛,回头向奶奶说:怎样了我们新酿的酒? 那时候晚上吃完饭,你和爸爸害怕被我唠叨,总要背着我悄悄地去那一片经常练习的粗树杈上坐着。天空中晕染着梅子味的晚霞,还挂着了几颗啤酒味的星子。你看着星子微笑,我远远地看着你微笑。 某个夏天的傍晚,你急匆匆地扒上一碗饭就拿着口琴跑了出去。后来我才知道,是阿林家新买了一个黑白电视机,每天晚上的七点都会准时播出音乐节目。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要准备离开我们了。可能当时的你自己还没有感觉到,只觉得新奇。可当我看到你看着电视节目时眼里迸出来的光亮,我就相信我的女儿有了更值得让她出去闯荡的梦想。 我开始不辞辛劳地拼命工作,希望能让你像其他人一样在补习班里学习口琴,但这其中我付出的努力,我从来不会告诉你。 可能这就是喜欢和爱的区别:如果你喜欢花,就会把花摘下来;如果你爱花,就会为它浇水。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而不顾你的感受,把你从花茎上摘下来。我爱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拥有种满鲜花的月亮。 你离开那晚,橘黄色的晚霞铺满了天空,像是星星在出嫁。就是那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你奔向了自己的梦想。我安慰自己还可以见到你,所以这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别离。可送完你之后还是忍不住偷偷掉了很多眼泪。 看到镇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有些恍惚,没有高兴自己所做的决定是正确亦或者是难过你要离我更远,我只是偷偷地过了一次属于自己的生日。 在吹灭生日蛋糕的蜡烛之前,我悄悄许了一个愿望: 希望你一如既往地勇敢,站在迎着阳光的地方,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希望你身在世俗之中而不与世俗为伍;希望你所清楚预见的,热烈渴望的,真诚追求的,全力争取的,都会自然而然地实现,希望你能拥有属于自己的鲜花,而我愿意永远,做你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