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修路，救命的手电筒

　　珍宝岛事件以后，黑河地区各县来了很多解放军部队，人多了要吃要喝，物资全部要靠外面运进来。解放大卡车一部接一部往边境开，北五县靠近边境的地方根本沒有路，形势紧张了，战备物资运不进来那行呀。于是，一道命令下达，黑河地区各县紧急抢修战备公路。我插队下乡所在的德都县也接到俢路任务，地点是黑龙江边的黑河。
　　修路民工是全县各公社分摊的。每个大队再往小队分滩，我们小队摊了五个名额，三个知青两个回乡青年。全公社大约有一百多人，公社书记说支援前线是最光荣的，五类分子出身的绝对不准去，最起码要基干民兵，知青思想红，所以派我们知青去。生产队的老乡们不愿去，家里农活多，要挑水，要种自留地。东北的农村，没男劳力可不行，一口井有几十米深，女人家摇轱轳摇不动。有知青的生产队都是派知青去的，知青也愿意去，一是吃的饱，二是掙高工分，还有生活补助，最重要一条是可以见到很多老同学。
　　五月的黑河风光秀丽，但也很冷。解冻了简易的便道泥坾难行，部队的卡车陷到坑里去了，用不着叫，我们民工全部上去，扛的扛、推的推、撬的撬，真拼出全刀推车。有一天下大雨，一辆军车滑出路面卡在一条沟里。我们跑过去，推的推拉的拉，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大家浑身湿透，成了烂泥猴。车子上来了，高兴啊，激动啊，解放军的车啊。出民工有一大好处，吃喝不愁。我们的口粮拉到粮库调成粮票，到工地，我们只要交粮票就可以了。上面给民工拨一天几角钱伙食费，还有粮票补贴。工地上派一两个民工专职做饭，主食馒头、小米稀饭为主，还有新鲜莱，吃得最多的是各种魚，因为我们就在黑龙江边修路。可惜那时油少又沒有作料，魚吃起都带苦味不好吃。
　　黑河修路是北五县各公社都参加的，一个公社是一个单位，有十几公里修路指标。各公社来修路的各地知青都有，上海知青、北京知青、哈尔滨知青，但是我们北安庆华中学的知青最多，是黑河修路知青中主体人群。《庆华中学知青是指有中国第一枪厂之称的北安庆华厂子弟中学，当时庆华厂子弟中学约有一千余人在徳都县各公社下乡插队》。庆华中学知青非常团结，不菅以前是否认识，谁有困难大家都帮助。我在修路工地干了不到一个月，就被调到德德县修路工程指挥部当通信员，工作是专门到各公社修路点送信送文件，传递各种通知。我大哥是庆华中学老高三的，指挥部里有大哥同学，就算是走后门吧。那时通讯不行，全靠人跑送文件，送信传达消息，我每天背个黄色军用书包往各公社修路点跑，那时沒有汽车全靠走路。刚开始一个人在江边野地走还很害怕，后来胆子大了也敢走夜路了。通信员很忙，记得指挥部有好几个，出去时把各地来信和文件带上，有时也是口信。凡是有庆华知青来信我都带上，那怕多走几里路也要把信送到同学手中，还順便收上回信帮着寄出。
　　有一天，指挥部让我到龙镇公社修路点送信。龙镇公社修路点离指挥部较远，不快走回来天就黑了，正好还有几封龙镇庆华知青的信，赶紧带上就上路了。到达龙镇公社修路点已过中午，同学见我来了非常高兴。厨房里帮厨的同学馬上搞来几条江魚，非得让我吃完魚，主要是等几位同学写完回信让我带走。同学情谊难却，吃完魚再走！等一切搞完都快4点钟了。估计天黑前是赶不回去了，同学们让我住一晚再走。因明天还有任务，我执意要走，同学们也不再挽留让我路上小心，还特意牵来条狗让我带上。
　　黑龙江的水是黑色的，北大荒的原野绿意盎然，一条新修的砂土路穿过裸露的黑土地冰冷的胸膛，在索索抖动的荒草遮掩下，时隐时现地伸向远方。此时，我独自一人走在土路上，身后跟那条小狗。站在土路上向前望去，天空是北国特有的澄澈，高远，一碧如洗，脚下则是莽苍苍的北大荒，右侧不远就是如飘带般撒落在大地上的黑龙江。
　　霜浓寂寥，而夹在蓝天黑土地之间的，就只有孤单单的我一个人，一条狗。在这绝对寂静，安谧的世界里去追寻北大荒的雄浑，壮美，真是难得一次的浪漫之旅。我用脚步丈量着坦荡无垠的黑土地，迷朦的地平线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在奉献了春花秋实之后，大地是一派寂然。我用手轻轻地抚慰着身旁，公路边被江风吹得摇曳不定的荒草，我专心谛听着，呜呜作响的旷野之风，从身边匆匆掠过，穿过白桦林惊起一群暮归的寒鸦，聒噪不停。我凝视着衔在远山的夕阳，由通红的火球渐次变成橘黄色的圆盘，然后又收尽余辉缓缓地沉落在淡紫色的暮蔼中，衬在远山背后的天幕也随之变幻着七彩之光。天空，开始昏暗下来，刚才还是风情万种的草甸子，白桦林逐渐隐退到暮色里，而远在地平线的农家房舍则变成黑黢黢一片，从视野中消失了。
　　天黑了，我哪里知道，一只凶悍，狡猾的狼正悄然无息地尾随在我身后。环顾周边，夜色如墨，树影空蒙，惟有脚下的土路是一片灰白。我感受到了不祥之兆，是因为那条狗，小狗感觉到了什么，先是止步观望，徘徊不前，最后索性四肢颤抖，迈不开脚步。就在这时，从我右前方的荒草甸子里，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犹如婴儿啼哭一般的声音。在寂静的旷野里，声音是那样嘶哑糁人，我下意识做出判断，是狼？虽然我下乡后从未听到过狼嚎，此时我感到头皮阵阵发麻，也明白了小狗何以慌乱至此。小狗不再往前走，迟疑片刻转身就朝着回家的方向落荒而逃。
　　这是一只狡诈多疑的狼，此刻，它并不急于发起攻击，而是象精于此道的职业狙击手那样，耐心地捕捉着击发的最佳瞬间。它首先要做的是侦查，试探，摸清猎物防卫能力的底线。这个漂浮不定的幽灵，时而出现在土路右侧的排水沟里与我齐头并进。随即，又跳到了土路的左边，那轻捷的脚步，像狸猫，像云豹。6米宽的沙土路舒展一下腰肢就跳了过去，它在向我挑战，炫耀武力。现在我与它近在咫尺，几乎伸手可及，甚至能清楚地听到它咻咻的鼻息，更何况那一双游移的眼睛，在黑暗里烁烁地放出糁人的绿色寒光。我好懊悔，出发前没顺手拿一件东西，那怕是一根木棍。情急之中，我想起书包里有一个铁皮手电筒，是修路指挥部专门为我们通讯员配发的，我急忙掏出手电筒拿在手里，作为唯一的武器。在手电的光线下，我发现路边有许多拳头大小的石块，我赶紧捡起一块石头拿在手里。
　　独狼在经过约半小时的如影随行之后，开始变得有些焦躁。狼终于耐不住了，毫无忌惮的冲上沙土路紧跑几步，在大约距离我几十米远的前方停下来，堵住了我前进的方向。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只见它体格强健，身躯高大，阴森森的面颊上充满了野性的贪婪，狼把我推入了绝境。面对挑战，我瞬间就决定了如何应对，我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移动着毫无防御能力的血肉之驱，径直向着铁嘴钢牙的狼口走去。我的这种作法有一丝悲壮，更多的却是是无奈。我曾经听老乡们讲过许多狼的故事，老乡说你越怕狼，狼就越想吃你。虽然我只有一个手电筒，可我也是100多斤年轻人，一只狼想吃掉我，没那么容易！我要用不怕死的气魄压倒它，虽然我的心在颤栗，但脚步尽量放平稳，尽量响一些，不能露出半点慌张。我的如此举动，可能大大超乎狼的意料，独狼静止在公路上的身影里折射出些许困惑，一时间它拿不准是避让还是猛扑，而我则三步两步己来到它的跟前。离狼不到二十步的时候，我用尽全力向狼扔出了石头。在这距离我平时扔石头百发百中，可是今天我太紧张了，石头从狼的上面飞了过去，我用力过猛了。石头落地的声音惊到了狼，狼一下子站了起来，扭过头看声响的地方。这时候我没有停下脚步，离狼已经不到十步了，我手里只有手电筒了。我迎着狼，举起手电筒准备击打，光线中的狼显得有些紧张。更近了，我拼尽全力将手电筒砸向狼。这一次砸准了，手电筒准准的落在狼的身体上，狼惨叫了一声，急促的跳下路基钻进草丛。这个手电筒质量真好，灯罩玻璃没有坏，我捡起还亮着的手电筒，一头汗水。好险，短短的几秒钟内，我经历了没有刀光血影的搏杀，经历了心理上极限的考验。
　　随后的时间我也变得毫无思想，大脑一片空白。我无意思的在沙士路上疾走，我仿佛听到了我心脏的跳动声，我感觉到我的头皮发热，不知是从额头还是眼中在往下滴水，浑身发热，口干舌燥。我不敢回头，但我知道，我和狼之间的距离明显被拉大了，因为我再也听不到从草丛里传来的蟋蟋蔌蔌的声音了。狼从不可一世的骄狂，到挨了一手电筒后的急速逃窜，狼也怕横的，也怕不要命的。
　　这次遇狼事件对我一生影响很大，使我明白了生存法则，明白了适者生存需要勇气和胆量。面对狼，要变成狼，不逃避、不要乱。用狼的眼睛去看待狼，用狼的思维来对付狼，遇到狼先变成狼，这是最好的方法。在危难时刻需要一种拼死忘我，不顾一切向前的棈神，但有时这种精神也会把我撞得头破血流。还好，路风雨走到今天，实属万幸！那只救命的手电筒我保存了好多年，它跟随我从东北到西北，一直到现在。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我昂首挺胸不顾一切在夜色中前行，终于看见指挥部的灯光，我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