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美国汉学家比尔波特来到终南山,开启了他在中国的寻隐之旅。他亲身探访隐居在终南山等地的中国现代隐士,引出了中国隐逸文化及其传统的产生和发展的历史,写成《空谷幽兰》一书。这本书让终南山显得更加神秘,也让身处俗世的我愈发向往。 无奈苟且生活,使得我一直无暇亲身感受秦岭的苍茫和终南的厚重。后来营生糊口的地方选择在了渭北,如此一来,距离我向往的终南山便越来越远了。偏偏秦中雾霾严重,一年之中能看见南山的次数少得可怜。于是我买房子的时候便选在五楼,向南而居。我把阳台改成书斋,取名望南楼取悠然望南山之意。 最近几年空气质量逐年好转,有时候赶上好天气,推窗远眺,终南山可尽收眼底。 每当这时,便让人心怀舒畅。确实,向秦岭这样雄浑莽苍的山脉,距离太近了反而不能识得山的全貌。远望从华山一直到太白,绵延几百里,如巨龙般横卧在那里,统领南北,承接东西,气象万千。 秦中地区的酷暑一旦来袭,往往是一日热过一日,让人热不可耐。空调的冷风终究吹不开心头的烦热,于是关了门店,约了几个文友,直奔我向往已久的终南山,寻一方自然清凉之地。 我们一头扎进终南山深处,雄浑的大山像迎接远方的来客送上清爽,酷热便被山风阻挡在了山外。 山谷中有街道一条,山舍数座,都是沿古商道而建。 夜宿山舍远离都市,自然少了份喧闹。山舍处在分岔路口,古道亦在此处分成两支,一支向南,一支向西。沟谷中两条溪水在山舍旁交汇,发出如歌的声响。 山里的夜晚来得快,大山挡住了地平线,一支烟的工夫,天上就挂起了黑幕。晚上不见月亮,星空也显得格外深邃。抬头环顾四周,山黑漆漆的像一团团化不开的稠墨。文友们抱着手机推敲着诗歌的韵律平仄,我看赏月无望,又于诗歌不甚擅长。于是品着山泉冲泡的清茶,听潺潺的溪谷流水悦声入耳,我的心思便不由得被溪声唤醒了。 山舍听溪,是能听出一溪岁月陈年的。这溪水从高山流下,遇石翻浪,遇崖成瀑,遇洼成潭,遇缓成泉。或激流飞奔,或涓涓或潺潺,一路欢快如少年。它向往远方,义无反顾地奔向山外。无论遇到多大的阻碍,也不回头。 我这样想时,心里泛起一丝忧伤与惆怅。这溪水无忧无虑地一路歌唱一路欢跳,它在属于它的沟谷世界里纯真透明,我是多么希望它不要离开它的这片天地。出了山,一泡肮秽的屎尿或一袋垃圾就可以让它变得污浊不堪。那份清澈见底的纯真便再也找不回来了,等他汇入河流,后悔,却回不去了。 山溪流入江湖,它就被冲击得支离破碎,随波逐流想停下来都不行。后面的浪推着它随着大潮浩浩荡荡,它找不回自己,更想不起来它汇入大河前是什么模样。只记得那一刻它也紧张心跳,但还是如在山间溪谷中一样勇敢,一样义无反顾地投入大河的怀抱。 从此,它再也没能像在山谷中那样欣赏过路上的风景。这时候山溪一定会回想起,它在我所在的这座山舍前的沟谷里时的快乐时光。 那时候它可以走走停停,它可以飞跃山涧,留下一道美丽的瀑布,在阳光下幻化出一道美丽的彩虹。也可以在舒缓的沙窝停歇出一洼清泉,让鱼儿在心田畅游。也可以与那些寂寞的石头碰撞出快乐的曲调 少年如溪,似这般纯真无忧;中年如江河,被推着赶着不知疲倦地奔跑,再也停不下来了!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记起来时的路,回到最初的地方,寻回那份无忧与纯真呢? 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山舍旁流过的溪水啊!你终究如我一样,再也回不去了 那就记住曾经你在山舍前流过时的那份清澈,勇敢地向前吧!像当初勇敢地投入江河一样奔向大海吧!那片深蓝终归是你的归宿。 杯中的茶渐饮渐淡,重新透出泉水的甘甜。天幕依然不见明月,山依旧如墨般乌黑,幽谷山舍更加的静谧。我听溪泛起的惆怅被潺潺的流水声化开,我躺进向往许久的终南臂弯,如少年沉沉入梦。 梦里!淌过一溪清流。 作者:金怀斌 笔名:刀客虚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