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纺花车（散文）

　　今年春节，我牵子携夫回到娘家。在堆放杂物的破屋里看到一辆纺花车，娘的纺花车。它安祥的躺在角落里，一如安祥的坐在太阳底下晒太阳的娘。我呆呆的望着这辆黄褐色的陈旧的已经断了弦的纺花车，酸楚涌上我的鼻尖，潮湿我的双眼。这辆纺车曾经在娘的手里纺出全家人的温暖。
　　那百感交集的岁月，那斑驳蒙尘的往事瞬间涌上我的心头。
　　从我记事那天起，娘晚上和纺车总是坐在一起，好像娘总也没有瞌睡似的。在那农业学大寨的年月里，白天人是没有一点闲工夫的，天亮就得吃完饭站在地头。谁迟到扣工分。那年月工分就是命跟。要强的娘趔着胡萝卜状的小脚，拉扯着五六岁的我和比我大三岁的憨傻哥哥上工从没迟到过。冬天只吃早晚两顿饭，娘要在地里劳作一整天。天黑后放工回到家，娘就急忙烧一家七口人的晚饭。饭后已是繁星满天了，劳累一整天的家人都已入睡，娘却坐在纺花车前，一粒如豆的煤油灯光中，纺车嗡嗡的响着，雪白的绵纱被娘从棉花管中抽出又緾在纱锭上。一筐筐的白绵纱就这样被娘夜夜的纺出来，娘的眼睛也夜夜红起来，到后来竟象熟透了的水蜜桃。
　　夜里醒来，首先入耳的是嗡嗡的纺车声，睁眼看到的是娘纺花的背影，灯光在娘的怀中，她清瘦的身影轮廓分明。娘的影子投到身后的那面泛着土腥味的后墙上，却和那面为我们一家挡风遮雨的墙一样高大，那隐如大山的影子占去了整个后墙，高度甚至超越了那面墙。
　　六岁的我多么想躺在娘温暖的怀抱里，多么想在那温暖的怀抱里甜甜入睡，多么想梦中有娘拥在身旁，于是就哭就闹，娘实在没法了才吹灭灯和衣与我睡下，当我再次醒来时，娘依旧坐在纺花车前。
　　娘纺够一机线后，就把线染成红黄蓝绿等颜色，浆好后装上织布机，夜夜织，织成各种方格图案的粗布，做成一家所需的被褥及床单。清一色的白纱织成白粗布后，娘用两角钱一包的蓝色染料加上食盐把它煮成蓝色。于是我们一家七口人都有了统一的蓝色粗布衣服。娘的手很是精巧，衣服剪裁的很是合体，左邻右舍不仅常夸娘手巧，还常请娘给他们家娃儿剪裁衣服，娘乐呵呵的拿着一把柴尺（那年代用木柴自己做的尺子）总是有求必应。
　　这粗布衣我一直穿到小学四年级，那时学校已有学生穿六毛钱一尺的印着粉红桃花的斜纹衬衫和蓝斜纹裤子。我羡慕的要命，回家就哭就闹就跟娘要。娘说等布证发下来，过新年一定给我做带花的斜纹棉袄和有竖条的蓝斜纹棉裤。于是我日日盼过年，总觉得日子那么长，不时问娘啥时候才能过新年？还有多少天？等到发布证时，我家因为是地主成份，每口人只能分到三尺布证，娘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成份不好是不能够乱说话的，娘在苦大仇深的贫农面前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的。娘人缘好，几位贫农大娘偷偷的借布证给我们，于是新年那天，我们兄妹六个有四个穿上了从供销社买回的斜纹布做的新衣。
　　娘依旧穿着蓝粗布衣服，一有空就坐在纺车前或织布机上。因为不停的忙碌，她那双胡萝卜状的小脚常常疼痛难忍。但从不轻易停下手中的活计。实在疼的不得了，娘才会停下来用热水加上食盐把那双畸形的小脚放进去泡上一会儿。现在我想那时的娘像极了安徒生童话里那个天天忍着疼痛为王子跳舞的美人鱼，而娘是天天忍着疼痛为儿女们编织温暖与幸福。
　　时光流逝，娘告别了纺花车与织布机，但他依然忙碌不停。昔日是为儿女，今日是为子孙。看着廋弱的娘，想他该歇歇了，可娘依然闲不住。
　　服装发现佩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