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暖五月春

　　四月底，湖南春雨连绵不断，辛子妈妈坐在楼下的里堂发愁，堂屋正门对面三十米处是春风荡漾的池塘，细雨如丝，密密麻麻，贴近水面看得见一层朦胧乳白色的水帘，那时雨季正酣，乡下城里被豪不松懈的雨水烦扰。辛子妈妈偶有自言自语，这雨也该停了，湖南晚春时节雨水充沛，接二连三、拖拖拉拉下了很久，最近一月时光，根本没几天太阳，通常上午天空才开始通透明亮，下午又是阴冷的麻麻雨。
　　太阳迟迟不肯露脸，阳台上门窗一开，刺鼻的潮湿气味裹夹在凉飕飕的微风里钻进鼻子。比潮湿更让人挂念的是辛子妈妈五一出门探亲的心事，她本想趁五一去江西拜访多年未见面的姐姐，姐姐年轻时随姐夫到江西修建铁路，在九江永修安家落户，江西多山，早些年交通不便，姊妹之情止于电话叙述，近些年随着美丽乡村建设落地生根，公路拓宽，产业规模化在永修雨后春笋般应运而生，家家户户有了小车，亲情往来也多了起来，姨妈常念着回家，但毕竟年近八十，虽精神矍铄，但也不便路程奔波，辛子妈妈计划和老家兄弟一同前往看看姐姐，如此阵势还是第一次，说干就干，辛子二姐夫主动提出他当车夫，同是车夫的还有辛子舅舅家儿子，他常年开车跑运输，路程熟悉车技娴熟，让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开心放心。
　　出行安排在五月一日凌晨。五一外出的人员增多，多数往年选择在第一天凌晨出城，车流如织，顷刻之间涌向高速公路，堵塞限制了他们对旅游了向往，车上游人怨声载道，饥饿疲惫接踵而来，远没有最初出门时的期待。辛子姐夫错峰而行，天黑不久便熄灯小憩，养精蓄锐，子夜时分，一行人出门，街上车辆稀稀拉拉，难得的皓月当空，骤然停雨的天空穿梭着缺边的明月，银色的玉盘有乌云环绕，千年古树倒映其中，给人若即若离，悠远虚无的感觉。同行的有辛子父母，大姐二姐，有辛子姊妹随行，与其说是不远千里探望姨妈，还不如说是为父母保驾护航，辛子父母年过七十，平日身体健硕，筋骨灵便，耳聪目明，气色尚好，但偶有小恙缠身，子女在身边，就是她们安全出行最好的保障。
　　在辛子父母计划出行的同时，另一场别有安排的亲情聚会也在多地悄然行动。
　　除了远在海外的姐姐不能成形，生活在北京、上海的几姊妹计划五一回湖南陪伴父母，说陪父母显得有点冠冕堂皇了，倒是父母知晓儿女们回来过节，很早就忙碌开了，家里房子打扫清理，清理好床单铺位，准备好各种可能带走的食材这都是父母认为子女在外难得一吃的家乡味道，他们不知道随着子女在外工作时间变长，对家乡生活味道的适应也在悄然变化，我们的孩子辈对我们小时候的生活环境完全没有概念，只知道那时贫瘠，但贫穷下怎么开出绚烂之花，他们并不会去思考，他们出生在大城市，父母坚持让他们带有湖南人特质：能吃辣，能霸蛮，做事情有坚持。这些话，我多次和孩子聊天时说起，得到的却总是：忘记也是种进步。孩子的话有双层含义，如果父母听见，他们肯定又会敲警钟：霸蛮和坚持的精神怎么能忘记呢，父母七十开外，生活中还保留着霸蛮的风格。
　　（一）
　　比起辛子姐夫开车时的倍加小心，我们从上海和北京两地回湖南的车程要显得轻松很多，放假前夕正好是周五，我早早结束完周列会，和同事闲聊起假期的安排，他们大多刚结婚不久，孩子尚小，有说想回家看看，但孩子还在嗷嗷待哺，出行不便，有想趁着五天假期，带小孩出门转转，感慨孩子太辛苦太孤独了，终于盼到连续几天的假期，感觉唯有带着出门方才配得上孩子们的期待，我比他们庆幸，孩子去年上了大学，他计划跟同学去南京观光，自大学起，节假日他和同学呆在一起的时间更多。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思考，家长也懒得管，培养孩子的独立性，激励他热衷学校的活动，在学习和生活中表现积极，比起我在大学时那种单纯的自卑，我更欣赏他现在的外向和拓展。
　　上海南站成了浦西的另一颗明珠，每到夜晚，璀璨的灯光将它飞碟状的外形渲染得分外夺目，这里的旅客比起高铁站看起来更加低调，低调体现在衣着和行李袋上。高铁站穿梭的人群，形色匆匆，多是商务在身，现在出门办事，除了迫不得已乘飞机，高铁成了大家的首选，上海南站承担了上海铁路局管辖的大部分Z和K字开头的列车运营，这里的游客看起来时间充分，工作节奏缓慢。我回湖南，选择Z245出行，这趟车往返都在夜晚，列车奔驰在沪昆线上，从上海出发，一觉醒来，7：00便到了长沙，从长沙返回，早晨6：44就到了上海，火车上的一宿睡眠，正好保障了第二天精力充沛地去工作和生活。因为它的便捷性，我会隔着日期回湖南看望父母和辛子，他们对我这种幕出晨归的奔波早已熟悉，顶多关照一句：出门注意安全。安全是个人对家庭生活的底线承诺，无论在哪，我们都应如此要求。
　　我成了上海南站吉野家的常客，下地铁不用出站，就能看到这家门店前站着的服务员，她正耐心忙碌地为客人推荐各种晚餐，吉野家的鸡排炸得特别香脆，鳗鱼饭也松软贼香，每次点餐，熟悉的服务生总抬起她生情的眼睛，对我说，老套餐，要汤？，我应允，她低头拾起扫码抢，对着我微笑的面容生动可亲。
　　车站检票入口比起以往要喧闹得多，有文质彬彬的上班族，有拖家带口出门在外的打工仔，还有趁春末，繁花落尽之时出门踏青的老夫妻，大家心中的假期：晚春时节，春风微微，阳光和煦，身上披着如同金子般的太阳外出郊游，最美不过人间四月天。
　　我四处张望，搜索妹妹全家人的影子，我们同一趟车，她有两个正在变化的妮子，大妮子身材修长，看得出经历过舞蹈专业培训，原本容易兴奋，性格开朗的她现在却变得谨慎，小心翼翼，小妮子则完全不同，她的前门牙齿被虫蛀了一半，一笑露出空洞留着牙根的拱门状，她人小却鬼精灵，遇到不熟悉的事习惯右手拍在自己的前额，故作惊讶状。我们两家分住在浦东浦西，如果不是父母亲人来沪，很少有机会见面，上海在生活便是如此，周末有时间也懒得出门，宁愿躲在家里补觉，也不愿出门寻亲攀友，我们常说，亲情是无法穿越上海鳞次栉比的高楼，这座城市的过客，表面上看起来热情，内心却是孤寂冷漠，我和妹妹之间的情感，都是构建在有父母生活的家乡，那里风调雨顺，欣欣向荣，情感昌盛，葳蕤潋滟。
　　直到离开车剩下十五分钟，他们才慢悠悠地出现在另一匝道口，妹妹家离南站并不远，人多事多，像我这种背包客说走就走并不可能。大小妮子面带微笑向我奔来，一段时间没见面，她们明显长高了，大妮子身着校服，深蓝色的卫衣衬托出她颀长韵律的身段，近似猫咪的声音，大舅舅，我努力听得出来她内心的勉强，妹妹在一边关问，没礼貌，，小妮子则在我身边嬉笑蹦跳，完全没有生疏感。
　　一家人出行难免大包小包，拖着的背着的，显得狼狈和凌乱，妹妹心细，会想着行程中各种可能的携带品，妹夫倒是大方，即便是节假日，背包里也要装有他的专业课本和每晚必备的笔记本，他是标准的码农，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程序的设计和编码中度过，妹妹常有埋怨缺乏生活情趣，工作不能无休止占用家庭生活资源，在生活有保障的基础上，一家人开心、温馨才是生活的主体。
　　我的座位是12车12号上铺，妹妹家则在加6车厢，小妮子上车后就翻出画板，歪着脑袋煞有其事作起画来，她想象力丰富，车子驶出车站向黑暗中奔去，车窗外远处间熄间亮的灯光正在激发着她创作的灵感，她对湖南的印象忽明忽暗，两个妮子从懂事以来，每年寒暑假都会想着去婆婆家玩，婆婆家远在湖南地市，她俩并不熟悉，对外公外婆的记忆，除了隔着日期和他们视频时看到满是皱纹的脸，还有对他们上好的厨艺做出来的美食念念不忘。
　　小妮子尚小，妹妹原本安排和她睡在下铺，她不从，作画结束，坚持把姐姐留在下铺，自己一骨碌爬上中铺，妹妹招呼注意安全，她回头做着鬼脸，你当我还是小孩子，转头过去，留下浅浅的微笑。
　　昏暗的灯光下，她若有所思，一个五岁的孩子，心里面除了眼里的东西？还会有什么呢？
　　大妮子倒是睡得痛快，这学期来她学习常有疲惫之感，用她妈妈的话，每晚的功课都会延迟到很晚才结束，全然没有小学时期的得心应手。她的成绩并不差，在班上属于前十的序列，但妹妹并不满意，尽管她也常说起孩子的辛苦和压力，但只要面对孩子的成绩单，她那并不能自我控制的情绪又上来了，大妮子自然不会简单听从她的说训，一番理论后，大妮子把妹妹这个年龄段并不理想的过去翻了出来，妹妹心里嘀咕，早知如此，何必把自己的过去跟她说起？她原本想告诉下一代，即便那种环境下，她的童年也是在努力中度过的。
　　时代变了，孩子大了，何必抱着原来的认识来要求现在的孩子呢？，每到争执或者意见相左时，妹妹都会在心里如此告诫自己，她摇摇头，觉得匪夷所思，但也无可奈何。
　　不一会，大妮子畅快的鼻鼾声悄然而起，规律而均匀，孩子的梦香是另一个美好的世界。窗帘外快速后退的山岚还能恍惚感觉得到，火车轮的喘息伴随阵阵汽笛声，深夜广袤的夜空下嘹亮而悠远。上了年纪的男人或坐在过道边的凳子上，或站直撩起窗帘，望着并不清晰的窗外，游子的思念犹如夜空中的星星，漫无边际，漂浮在哪，哪里都是家乡的影子，他们或许离家太久，或许和亲人分别时间太长，饱含沧桑的眼睛里都是成长的记忆，故乡情如同雨后的浮萍，离家远了，年龄大了，都会莫名的涨水，顺着水面膨胀。
　　从他们车厢退出，我经历了两轮调换，先是年轻男女问我是否独自出行，愿意用下铺换我的上铺，他们俩车票分开在两处，平时习惯出门同行，这次旅程更舍不得分开，窗外的青山秀水，沿途的轻松愉悦，唯有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才会有浓情蜜意的感觉。我的行李并不多，除了背包和手提袋，只剩下回家的兴奋和两地的牵挂。穿过狭窄的通道，找到有孩子哭闹声的铺位，正要放下行李，身边的男子忙着跟我说起他的担心，他的铺位在隔壁中铺，担心夜晚孩子睡觉翻身掉下，问我方便兑换下，他说话声音很低，能听出他言语的恭谦，身边的孩子低声跟爸爸说着他困了，我起身同意，坐在窗边的孩子妈妈和外婆感激地望着我，连声说谢谢。
　　五一出行一票难求，能抢到车票已经不容易了，何况有人愿意用底铺换我的上铺，前者不愿意收取高低两铺的差价，我自然不会收后者提到的票面差价，生活的便捷就是你与我方便，我赠你玫瑰，感受无处不在的暖意和温情。
　　我的对面床躺着一位可爱的小女孩，从她和父母的对话中，听出她还只是学前班的孩子，她清晰丰富的表达得意于她富有有耐心的妈妈，孩子每每问道他们俩对话中的一些词语或者内容时，那位妈妈总会耐着性子和孩子说起事情的源起，她对事物的看法，中间还不停穿插有意识地激发孩子的思考。我慵懒地躺在床上，静静听她们的聊天，妈妈睡在上铺，孩子抬头撑着脑袋就能望见妈妈的脸，灯光洒在她们静卧的脸上，恬淡而宁静。她们之间的互动调皮不失温馨，听得出父母言行对孩子潜移默化的做用，这种渐行渐远的陪伴，便是最好的成长。
　　小女孩和妈妈之间聊了很长时间，看得出平日在家也不会闲着，这种沟通式学习比起大多数家庭一边学习一边看手机有意义得多，且不说家庭沟通对孩子的知识面能带来多少意义，学会和孩子有效沟通却是多么重要，现在的家长更多的迷茫表现在扭曲的亲情上，表面上看上去亲昵热情，其实内心却有莫大的鸿沟，我们常怀念起那时没有电话的日子，书信，面对面比起现在的视频和文字聊天要温暖很多，这种隔着网络的虚拟世界一方面拉近了我们视觉上的距离，另一面却在疏远我们的内心。
　　车轮还在不知疲倦的前行，上海到长沙这趟车沿途就没几站，凌晨二点过了金华后下一站就是株洲，到株洲的正点时间是早晨6：20，我习惯早起，洗刷结束隔着窗户看两边伟岸的群山，群山脚下看得见一闪一亮的灯光，那里有早起的农家开启了一天的生活。铁路两边的耕田耙犁完毕，等着秧苗下地，农田周边有曲折的渠道沟绕行，浅浅的流水声欢快地萦绕，轻薄的晨雾飘荡在上空，远处乳白色的天边正在向四周扩散，一轮镶嵌暖红的朝阳在云雾中逐渐露出了脸庞，它四周变得通红，带着毛边的四周像是被水浸泡的面团，随着红日升起逐渐变得水乳交融起来，晚春的气候变化很快，一天之内，阴雨晴朗，变幻莫测，确是常事。
　　眼尖的小姑娘正撑着脑袋，透过虚掩的窗帘看到一轮悬月挂在天边，她歪着脑袋跟着月亮转，生怕一不小心把她的玉盘弄丢了，斜对面的妈妈还在昏睡中，她仿佛听到了孩子的惊喜，一脸并不情愿的样子，拖着长长的声音，妞妞，你发现了啥？，生活在上海的时间长了，大家都习惯唤姑娘为妞妞。
　　妈妈，为什么太阳出来了，月亮还没有下山呢？
　　因为她还没到时间啊？
　　太牵强附会了，你以为她像你，只有等到一定的时间才下班啊
　　那你说说看，为什么太阳出来了，月亮还挂在天边。
　　爸爸，你说说，为什么啊，妞妞坚持问清楚，妈妈努力坐起来，伸着脖子，望着窗外正在隐退的明月，天空已经完全放亮了，看得见远处田埂上有出门的农民，他们正准备上山打理今年的新茶，群山之上，种满了茶叶树，斗大的茶花迎着晨曦，在微风下舒展绽放。
　　太阳和月亮经常会出现在地球的同一侧。如果太阳照射到月球的光线能反射到地球，就会出现太阳和月亮同时挂在天空的情景了，爸爸的解释听起来很绕口，很正版，不容易理解，妞妞瓣着字眼在认真分析，她歪着脑袋，似懂非懂的样子看起来很特别，调皮富有朝气的孩子最可爱。
　　（二）
　　辛子二姐很早就设好了闹钟，白天在安化茶文化小镇旅游让人兴奋，晚饭后洗完澡，困意袭来，躺在沙发上竟然睡着了。爸妈先安顿在辛子处，他们随身的行李并不多，除了必要的换洗衣服外，也就剩下父母为姨妈准备的家乡地方菜，姨妈喜欢的地方菜包括湖南泡菜和干菜，特别是那种夹带辣，酸和甜味的泡菜，每每回忆起儿时的味道，都会禁不住朝着东边望一望，她离开湖南近60年了，大半辈子的时间都在惦记着家乡的味道。
　　最初提议去江西探望姨妈的是辛子爸爸，辛子爸爸谙熟风水玄学，经年积累，愈发变得神灵，姨妈喜欢热闹，希望有人聊天唠嗑，她寡居多年，平日子女在外上班，和家乡的姊妹聊天成了她的习惯，而辛子爸爸就是她对家乡文化和家乡变化了解的最好传递者，姨妈兴致起来时，还会帮着风水不顺的邻居找辛子爸爸占卦一番，遇到凶灾之嫌予以授法规避。他们之间的聊天堪比年轻人的丰沛，除了家人的安好，儿女的成长，兄弟姐妹的现状，还会聊及孩子的教育。年老忆衰，但他们对旧时的记忆记得特别牢。条件差，家境窘迫，特别能锻炼人，辛子父母和姨妈都是那个年代下成长的伟大父母。
　　提议再次被激活出自徐老师之口，他虽是女婿但有着儿子般的担当，惦记着老丈人春暖花开许下的期盼，辛子父母年过70，身体尚佳，倘若没有子女陪同，他们也不敢轻易起身，孩子们平时工作忙碌，他们也不愿再提起，直到上次清明节假期，徐老师应允，五一期间他们捎二老前往江西，完成父母夙愿，也邀请兄弟姐妹有时间一同前往，记得上次去姨妈家，大户人家派头，几辆轿车，浩浩荡荡，好不热闹，四年过去了，江西的青山绿水留在他们的脑海里，像是召唤的亲情，不定时地想起。
　　同行的还有辛子大姐，大家对她的随行确有惊异之感，她白天教学上班，晚上有学生陪读，家里还有常年卧病的老公，平时除了抽时间回乡下看望父母，一年到头她难得出趟远门。大姐夫糖尿病多年，中风瘫痪，生活无法自理，大姐白天在学校上课，心里却惦记家里人的吃喝拉啥，老公肠胃不好，稍不注意，就会拉肚子，每周时间花在照顾丈夫，帮着清理卫生的时间足足占掉一大半，娘家人对她的举步艰辛很心痛，可除了嘴上安慰和鼓励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乡下舅舅每次进城，都夸大姐菩萨心肠，这种为人来世便是神仙，她听着夸奖，点点头，我也就做做本分之事，只求心安理得，露出勉为其难的笑容。
　　辛子问妈妈，除了大姐，还有谁同行？
　　辛子的意思是，大姐怎么会想着抽身出去轻松一下，她不便直说，大姐是没时间的
　　她家小姑子答应帮着照顾你姐夫几天，妈妈的回复让辛子心里一暖，家人的力量除了有钱出钱，还有温暖温情。
　　舅舅那边出行的人确认了吗？
　　这次去九江探亲，除了辛子父母和兄弟姐妹在预计之内，几个舅舅家也会在计划之中，父母特别安排先不用惊动大家，担心他们着急探亲，影响大家正常的安排，直到最近一周，辛子爸爸才和舅舅联系说起九江之行，让爸爸始料未及的是，这次三位舅舅却是如此同步，齐声应允，安排小舅舅孩子开车。三位舅舅如此不计前嫌，齐心整装出发确实难得，三位舅舅之间一直心存隔阂，兄弟之间本来无恙，因为家庭，出生出了意见，他们仨一方面照顾家人的面子，和兄弟之间减少来往，一方面又顾及兄弟情谊，有些事情不多说，也会陡升惺惺相惜的情愫。
　　从益阳出城，一路还是灯火通明，炽热的路灯穿过薄薄的晨雾，撒下一幕昏暗的黄纱，午夜嗜睡，犯困的司机容易出现视线迷糊。几辆赶路的轿车加速从身边穿过，车子前头的二姐连忙招呼徐老师冷静，不要因为急着赶路出了交通意外，凌晨正是高速公路放行的时机点，有着太多的家庭想着这个时机出城，剩下了沿途的过路费，夜晚行车，意味着延长了出行的假期，但人在旅途中最重要的，也是最基本的就是安全，宁停三分，不抢一秒，说的正是慢就是快，慢就是安全保障。
　　从城东出城进入高速，今晚的车辆明显比以往多了很多，多是从常德开往长沙方向，假期跨省旅游，除了铁路，高速自驾还是首选。长益高速已经拓宽，原来的吞吐量直接翻倍，另外，开车出行，胜在方便，虽然现在的高铁和城铁四通八达，但对一个外地游客，开着车，听从导航才是最便捷的方式。
　　平时一家人总有说不完的话，今天的话聊无非是从客厅搬迁到了车里头，二姐准备好了瓜子花生，她坐在副驾驶位置，方便配合徐老师做必要的人工导航，准确地讲，在人机交互出现矛盾时，需要二姐出来决策。别看夫妻俩平日讲话喜欢斗嘴，但他们理解，宽容有度，遇事情决策时，徐老师定会冷静下来听取二姐分析，徐老师常说，小事听二姐的，大事一起决策，他们小两口，有爱有恨。
　　辛子爸爸常会在家里和子女说起他经手的占卦和解天命，他说话细声细语，娓娓道来，特别是在解析纷繁复杂的事理时，他又会引经据典，每到这刻，辛子便会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爸爸，她爸爸念书时间不长，但他喜欢阅读，特别是能从阅读中吸取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很多对他有帮助的语句，他都会记录下来，装订成本，那股认真劲俨然不输现在的年轻人。辛子对他爸爸的钦佩正在于好学，且学以致用，她曾经多次让她爸爸开导她，希望能从透过表面看透事物的本质，辛子爸爸知道这种意境化的点播怎会有普世规则，辛子笑曰，方法论而已，他看着面前虔诚的女儿，却无从说起她要知道的方法论。
　　关于辛子爸爸多次提及的内容，子女们听闻过多遍，他并不嫌多，经验的分享只要用心去体会，每次都能听出不同的意义，何况辛子爸爸每次在说同一件事时，他都会和不同的上下文去关联。大家的联想自然就不一样，他们在车厢里如此反复的述说，嘴里偶尔嚼着瓜子和花生，寂静的夜路，却是一路生辉，车厢声的欢笑声穿过车窗缝，犹如阳光下的影子，伴随着快速奔驰的车子，追随一路。
　　车子经过长沙飞奔在沪昆高速，他们计划在南昌沿着昌九路直奔九江，姨妈家在九江市永修县下面的乡镇。沿途经过诸多的山路爬坡和一望无垠的沿江水道，跑山路时两岸巍峨的群山，俊俏威严，峰峦叠嶂，让人不得不佩服建设者的鬼斧神工，巧夺天空。车子穿梭在危峰兀立的山脚，二姐一再叮嘱徐老师慢行，眼睛盯着前方，车子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徐老师这才摆出应有的自信，如此路段奈我如何，他嘴上如此说，脚底下的油门却是放松了下来。等到贴近水面的路段却又是另一番景象，车子经过一面湖水时，带有弧度的悬浮桥看上去近似贴近水面，胆大的车主踩足油门拖着浓烟朝着前方直奔而去，因为水面反光，起早的阳光已经开始投射过来，留给后面的车主小心翼翼，平时湖面上的断桥，在湖水的微波荡漾中，实则是碧波万顷的点缀，他们庆幸，唯有小心和耐心，方可看到这翻山越岭后乌龙磅礴走泥丸的险象，无线风光在险峰。
　　（三）
　　近乡情怯。车子刚在株洲车站停下，我又回忆起两年前五一回家的情景。没买上座位票，挤在餐车和硬座车厢连接处，狭窄的空间塞了好些人，每个人还拖着大箱子，空间都被行李占领了。餐车已经坐满了乘客，隔着玻璃看见来回走动的服务员正在清点座位和乘客对应关系，我立脚站在门外，等着乘务员的传唤，车餐9点已经打烊，无座幸运的旅客可以加钱在餐桌上坐上一宿，比起挤在车厢连接处，有个座位那真是天壤之别！直到金华站停车，我方才被并不心狠的乘务员接纳了进去，除了餐桌边的座位，还可免费享受一份夜宵，80元，可以坐到明天早晨7点，可以吗？，乘务员说话瓮声瓮气，即便如此，并没有旅客会拒绝。深夜坐车，即便临窗而坐，头枕茶几也极不舒服，两腿无法伸直，屁股往下打滑，不一会就想起立伸直，遇到人多，连座位底下都趴着人，脑袋从桌位下探出来，揉着眼睛，一脸盲然。不知疲倦的售货员推着小推车来回往返。火车第二天从株洲进入京广线，我得匆忙下车及时赶上深圳到岳阳的车，沿途再过一站，就是我要到达的目的地长沙。
　　那是我和辛子如期见面的第一回，学校已经放假，她在家收拾房子，心里提心吊胆我一夜的奔波，我多次跟她讲不必担心，我虽然体胖，但身体底子厚，再加上早年在外地上学熟悉拥挤出行应有的坚持和逃避，不必当一回事。车子在株洲上来的乘客很多，大多挤在车厢两头，我夹在车厢中间，见身边无人，侥幸坐下，没料一路幸免，一夜无眠，此时竖背靠椅的休息，正好及时解乏。
　　我对株洲的印象仅限于此知道株洲站是个密集型中转站，知道株洲属于湖南省重点工业城市，因为一次偶然的赠与，我对这个城市的印象并不差，从资讯中查到，自2021年长株潭一体化发布后，长株潭都市圈迎来新的黄金发展机遇。在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中，正在围绕国家重大区域发展战略打造新兴消费增长极，在培育热点、搭建载体、优化环境、促进消费层面，株洲正在协同发展中打造增长新引擎。
　　株洲应该有不少技工类学校吧？当年初中毕业能考上株洲铁路，有色金属等工业学校，那是何等的难！，妹妹和我差4界，她清楚我们那个年代，跳龙门何其难。
　　妹妹对株洲的了解也就南北车制造和小商品市场，我们离开了湖南，平时除了关注益阳的经济发展，很少会过问到其他城市，如果有天在湖南的某个城市出差，定会发出怎么和印象中完全不一样了，如此繁华！，其实祖国何处不是繁华和美好！
　　弟弟全家起了个大早，他们住北京上地，离北京高铁站有相当的距离，上地属海淀东北部，周边高校林立，更有清华北大相邻，每有友人去北京，定要去清北两校参观，名校的魅力不用言说，弟弟有幸在北大苦读五年，他对北京的熟悉和热爱远不同于我们，我们爱北京的文化，不喜欢北京雾霾，到了北京也会不由自主和上海做对比，感慨上海气候宜人，天空蔚蓝，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我们把生活环境当做了宜居的首要条件，殊不知人文地理才是至关重要。北京和上海两座城市，一个皇城根儿，一个海派文化，无论从历史和文明，都值得热爱和拥抱。
　　弟弟把回家的行程安排在第二天实属无奈，京广线上每天奔驰着多少趟高铁，但即便如此，真要在特定日期挑着时间购票，却也是一票难求，去年年底，北京新冠疫情出现反常，很多家庭推迟了回老家过春节的计划，今年五一期间赶上五天长假，正好释怀了大家对故乡的期待，远方的游子犹如泄闸的洪水，繁忙的铁路便是他们寄托情感的载体，大家都想着第一时间和家人团聚。
　　北京离长沙高铁五个小时的车程，换成学生时代，那也就是说走就走，弟弟家此行，夫妻俩，两儿子，还有年近八十的老太太，他丈母娘，老太太第一次南下来亲家，虽然行动缓慢，但身体硬朗，平日以素为主，看上去清瘦干练，平日女儿公司外出活动，老太太都会随行，既方便照顾外孙子，又开阔了心境，她对此次湖南之行充满了期待。
　　米奇大儿子出落得挺拔，英俊，严肃起来特别有范，米若调皮，嬉笑，他的笑容很迷人，圆黑的大眼睛眯成一条线，留着长长的睫毛搭聋下来，他对万物好奇，喜欢问各种为什么，却又常穿插自己的遐想，弟弟家的两孩子完全没有我们儿时的胆小，出落得大大方方，坦然自若，公众场合表现得自信自如，仅拿这一点，比起那些葫芦里有货倒不出来的饺子要优秀很多，这个自我展示的时代，不再需要以往的沉默和内向，大方，自信，才是自我展示最好的一面。
　　舅舅，我们什么时间到长沙？，大妮子见到米奇一家出发的照片后，她延缓了一晚上的兴奋点上来了，她和米奇年龄相当，所在年级相同，都是初一新生，我们动身回家前，围绕孩子的教育和学习私下里讨论了很久。妹妹坚持认为大妮子现在的抽线条跟丈夫温水煮青蛙的态度有关系，没有给孩子传递正能量。相比而言，弟弟在教育问题上视野开阔，看问题更深刻，解决起来也得心应手，他学用华为管理精髓来解析问题，方向基本正确，组织有活力，方向基本正确说的是大方向不要出偏差，任何事件没有一开始就有绝对的正确，组织充满活力指的是对内要自省【找自身问题】，对外找对标【与对标比发现差距】，只有不断寻求自我改善，发现差距自我调整，才会最终迎刃而解，这个原则无论对工作还是生活都适应。弟弟是私企老板，他对待工作和生活的章法不一样。
　　趁大妮子开始说话，我从背包里拿出《雪国》和《枫落小楼冷》送给她，送这两本书的缘由很简单，两本书都是大师之作，文笔细腻得令人叫绝，我从许知远老师的一次吐槽中知道《雪国》，后来买来阅读，觉得川端康成笔下的《雪国》确是如此唯美，他收放自如的笔调，把生活的每一处写得入木三分，栩栩如生。聂华苓笔下的《枫落小楼冷》虽有凄苦之美，却也温暖如春。我最近迷上阅读，会挑着书本买，可是我阅读时又开始走向了另一个歧途，每每看到好的文章，会不自觉的去类比人家的着笔和我文字的无力，越想越觉得悲观。
　　其实想来却是如此多余，我不能把爱好当成专业，如果早三十年发现自己还有如此嗜好，我今生一定做个好作家。
　　大妮子翻了翻《雪国》，里面的文字每一页都是一副极美的画，都是让人动情的景，她扶了扶眼镜，你阅读完了没？
　　她俏皮的眼睛里藏着我的害羞。
　　（四）
　　辛子嗜睡，她昨晚因为睡得晚，总感觉后半夜睡不深，似醒非醒，早晨7：00我打她的电话，关机，还在熟睡中！辛子父母今天凌晨的出行并没有打扰到她，但她坚持设置好闹钟，送他们下楼，辛子的体贴都体现在细处。
　　我本想问辛子父母是否安全到了九江，一夜赶车，无人知晓他们现在的位置，按照行程和行驶速度计算，这个点应该是到了，可如此便捷的社交时代，竟然找不到他们一丝足迹！辛子家庭和我们有着明显的区别，我们习惯分享生活的每一点滴，这个习惯，即便年迈的父母也会保留，如此做，不管父母还是子女，都能及时知道大家的位置，了解彼此的生活状况，辛子父母隐忍，不轻易说出生活的辛苦，即便现在身在九江永修花海，也就停车、拍照、修整，忘记把快乐及时传递出来，担心影响到大家早晨的睡觉。
　　我跟大姐熟悉，提醒她是否安全达到，回复告知，永修的花海称得上浩瀚无边，进入永修，成片的海棠在风中摇曳，空气中弥漫着花朵的醇香，辛子妈妈建议下车，如此震撼，不如尽兴，辛子妈妈年轻时积极，到了年老也还保留激动和热情，湖南山村很难见到成片的花海，花海中的品种繁多，成色丰富，金黄色迎春花露出半脸迎着朝霞随风而动，红黄相间的三角梅构成了律动的海洋。
　　歇歇脚吧，不要错过如此的浩瀚，徐老师昨天才游玩安化茶花小镇，知道这里的花海一定是美丽乡村产业规模化的结果。
　　四年前，他们同样经过这里，那时还是山崖下的一片杂乱的荒地，湖南和江西接壤，环境气候差异并不太大，江西多山，属于革命老区，湖南虽是平原，但经济并没有明显的优势，如此地域以往不会让人想到会有突飞猛进的变化，美丽乡村是个系统架构，从政府到百姓，从开发商到投资商，从政策到执行，无不需要决策和决定，既要政府部门开放和包容，又需要投资者长尾和产业导入，中间撮合谈何容易，老百姓靠地生活，政府靠产业导入繁荣，投资者靠营销做好风险保障。辛子父母所在的乡下，同样面临美丽乡村建设的课题，该乡镇的负责人还是辛子初中同学，财校毕业后一直辗转在乡镇部门，上任两年，可圈可点的业绩除了防汛护堤，从产业发展方面讲，没有一点进展，思维决定行动，他没有思考过如何利用乡镇资源来汇聚共建，他看到只是物质的匮乏，认为没有物质一切都是免谈，不清楚智慧资源才是重中之重！
　　照片拍了一张接一张，背景换了一个又一个，由内而外澎湃的心情却始终切换不了。
　　花海里徜徉并不轻松，虽有繁花相伴，但都是四十岁以上的年纪，早已困乏无力，加上一夜无眠，不如停下来喝杯早茶，权当解困除乏。辛子妈妈建议，得到大家应允，刚才车里大家都还在强说不困，一会就说眼睛吃不消，花海设有休息亭，这里除了特色茶饮外，还有江西永修的特色小吃，辛子爸爸找到座位坐下，老人满脸疲惫，迎着阳光的笑容，还是如此的温和和从容。从进永修起，他很少说话，说好和辛子舅舅他们同步的，辛子表哥临时和朋友调换了车子，出城晚了两小时，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哪里了，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辛子舅舅的电话。
　　兄弟你们到哪里了？他说话的声音相比平时，多了份着急和关切。
　　才进入永修，从九江到永修的道路除了中间路段稍有不平，其他都是一马平川。
　　那我们在花海等你们
　　花海？舅舅显然不知道再过10分钟，他们就要误入花的海洋。
　　沿着福银高速一直向前走，在永修这段靠左边第一个出口处，辛子爸爸坐在徐老师后面，他对徐老师一路开车的路线耳熟能详。
　　好，好，一会见，舅舅抽烟厉害，即便是长途爬涉，嘴边的烟蒂不离手，他并不太好的肺部，发出嘿嘿的粗气声。
　　辛子舅舅从益阳出城时间时就晚了两小时，说好到了永修再联系，辛子表哥一路踩着油门，盯着前面的银灰色轿车直追，他认识徐老师那辆保养尚好的大众，一路的追寻却从来没有发现惊奇。
　　张辛【辛子表哥】开得够快了，辛子姐姐听到父亲的电话，这得开多快才能把两小时的延后追赶到10分钟的距离。
　　辛子爸爸出来圆场，是徐老师照顾他晕车才特意放慢的速度，辛子爸爸乘车有几样不能碰：一是开车快，急，容易晕车；二是开车分心，突然刹车，这种情况最糟糕，每次坐辛子妹夫的车，他都会悄悄坐到床边休息，不吱声，胃里有千般涌动；
　　徐老师开车和辛子妹夫完全不同，这不是车技和性急决定的，是对老人的心态决定的。
　　再过二十分钟就可以进入姨妈的村子了，五一的阳光正好，随风漂浮的花海摇曳生姿，沿路的松树上还能看到泛着银光的水珠，太阳从云海里探出来，正在褪去被云层稀释的毛边边，从下一刻起，完整的太阳就要跳跃出来了。
　　索性和他们会面后再一同前往吧，辛子爸爸如是说。
　　可不是吗？越是接近姨妈家，辛子爸妈越是按捺不住，比起隔代亲，姐妹手足之情岂能用相思述尽，他们现在想的，不是见面后如何叙旧而是该如何开头。
　　姨妈早年追随姨父迁到九江修铁路，举目无亲，生活拮据，靠姨父一人在铁路上养家糊口，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村子人生病，闹瘟疫，没钱治病，说是挨家挨户关起门窗，落下蚊帐，静心从命，安静地死去，村子里多是外来人口，有河南的，有安徽的，有湖南的，等到后来政府派来军队，才从死亡边缘救回他们。
　　因为瘟疫，很少再有外人加入村子，因为瘟疫，他们收获了比别的村庄更多的土地资源。这莫非就是别人说的，因祸得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你认为这是天命？其实都不是！
　　是政策和新思想武装的农民，他们有决心，动脑子，挽袖子，实打实从一点一滴做起今天的样子。
　　（五）
　　比起妹妹挑长假回湖南，我对长沙和益阳的熟悉则完全不一样，自从省城开通到常德的城铁，从长沙回益阳简直就是城市公交，车程短，密度高，如此态势，城铁的开通说不定还成就多少异地姻缘呢。在上海上班，夜宿苏州和杭州的不在少数，如此对比，在长沙上班，夜泊益阳也极有可能。长沙近几年发展迅速，得力于房价控制到位，吸引众多高科技企业纷纷落地，外地上学的学子也纷纷选择回湘工作，长沙近几年人口净流入居全国前列，更有扎根在深圳、广州的企业家开始选择回流，形成群体智慧为家乡建设出谋划策。
　　城铁穿过长沙市区，挤上来一群学生，他们是外地市来长沙上学的高中生，湖南近几年人才战很激烈，长沙四大名校纷纷对外地市抛去橄榄枝，高考的马太效应明显强者恒强，弱者恒弱。我身边的两位女生还在议论这次月考的得分，扎着马尾巴的女生平时成绩排在班上前十，这次因为不细心，掉出了前十五，担心回家被父母批评，齐耳短发的女生则在一边宽慰她，劝她看淡胜败，看淡成绩，短发女孩成绩很稳，这次排在全班第三，家里人希望她能上个好点的985学校。她俩说话投机，讲话声音不大，小心翼翼，不时发出的呲呲笑声，遇到兴奋，肩膀还会抖动厉害，这些都被一边的我看到，偷听了去，听她们谈学习，能感觉到学习的辛苦但也不失乐趣。相比上海，湖南的孩子要压抑很多，他们没有周末，从高一起就是月假（每个月末放两天，中间连续上课），晚上也没自由，走读生也要参加学校晚自习。我孩子去年进入大学，对上海的规则相对较为清楚，湖南学校的规则放在上海是不允许的，尽管家长也会帮着孩子报各种补习班，敦促他们学习加班加点，但如此明目张胆的增负是坚决制止的。
　　湖南是教育大省，每年的高考人数和高考分数排在前列，教育资源，升学机会是教育中不可回避的两大问题，让孩子享用较好的教学资源，考上一个理想的学校是每个家长朝思暮想的心愿和期待，所以学区房，择优跨地域学习等等一热再热，势头不减。教育部门如何顺应时代潮流，与时俱进创新性地开辟一条育才择才成才之路，真正把教育和当下的择业，生活结合起来，做到人尽其能，物尽其用，而不是现在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大家跟风式参加各项竞赛，对人才录用上采用同一种考核量度。
　　小妮子一茹寻了过来，他们的座位在另一车厢，见我身边聊笑甚欢的女生停止了脚步，咧着嘴望着我微笑，一缕浅黄的发丝搭在前额，乖巧机灵。
　　舅舅，妈妈问你吃不吃东西？
　　身边的女生停止了交流，望着面前的这位缺着牙齿，却是几分可爱的小女孩，她们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孩子般的无邪和纯洁。
　　我朝她招手，她犹豫不决，似动非动的样子，车厢走廊人员拥挤，她在人群中伸长脖子，探出疑问的脸庞。
　　列车奔驰在宁乡段附近，城铁两边是加固的石壁，石壁向外几十米的距离是成排的厂房，宁乡已经成为全国的百强县之一，我对宁乡的印象还是原来隶属益阳时的影子，宁乡那边的，这句再熟悉不过的话，意思是嘲笑人家外行，不懂规矩。时过境迁，宁乡自划归长沙后，充分利用临近省城的优势，大力发展电子产业，和全球知名厂家合作，它正在成为中国中部地区电子产业的领头军。
　　到了宁乡，意味着离益阳只有一半的距离了。只剩下这么短的路程，我自然不会饿，更不会在人堆中吃东西。
　　我朝地上的纸袋向她指了指，纸袋里有她喜欢的果冻和做工精良的糯米团，她笑了笑，朝我瞟了瞟眼睛，又迟疑不觉起来。
　　在株洲至长沙的车程上，我悄声问两个刚刚睡醒的孩子，早晨想吃点啥？，他们都还没有洗刷，没洗漱，妈妈是不会同意她俩吃东西的。
　　一茹知道我的手提袋里装有她喜欢的果冻，她腼腆地笑了笑，很快收住了笑容，我明白她的心思，过来吧，我朝她努努嘴，她站在那里，眼睛并不看我，窗外的阳光落在蹲在地上玩游戏的男孩身上，她努力向外垫脚，去洗手间的小女生挡住了她的视线。
　　两分钟后，她默然转身回到位置上去了，她并不生气的眼神，带着一丝淡淡的失落。
　　我反而紧张和担心起来，我明明知道她喜欢糖果，口袋里也确有糖果，为什么不递给她呢？
　　即便在上海，我们也难得见面的。我心里愈发矛盾起来，小女孩聪明，明明想从我这边讨一颗糖，却绕着弯子说妈妈问我饿不饿。
　　身边的女生见我患得患失的样子，赶紧收起同情的眼神，一只蜜蜂误入赛道，撞击在玻璃外窗上，抖动翅膀贴着玻璃奋力逃生，只要一阵疾风，她就会消失在它并不知道的地方。
　　对待孩子的天真和贪嘴，我不可如此较真的，她腼腆的微笑留在我心里很久，小时候家穷，看到别人吃东西，我就设法偷父母口袋里的零钱，父母警觉，隔几天都会理账，他们没想过自家的孩子会偷钱，妈妈是裁缝，平日有账务进出，不出三天，我便会被揪出，轻则一顿骂，更多是皮肉之苦，那时我还有廉耻，觉得丢脸，在兄弟姐妹面前抬不起头，但即便如此，父母最后也没有放弃我，他们让我保持了颜面，兄弟姐妹也没另眼相看，让我有尊严，而我却对孩子的贪嘴并不仁心，这该多惭愧啊。
　　列车开始减速，再过5分钟就要进入到益阳站，一些旅客站起来开始收拾行李，列车停靠的时间很短，车厢里再次涌动和嘈杂了起来，母亲招呼着孩子不要再看手里的屏幕，她自己的眼睛却从不离开手机，嘴角还保留着短视频里带给她的微笑，爸爸却显得笨手笨脚，出门照顾孩子，爸爸永远都是被批评的对象。
　　身边的女生见我下车，她们礼貌地起身，问我叔叔需要帮忙吗？，我顿时石化，立在那里，看两位女生并不看我的脸，猫着腰侧脸而笑，年轻的笑声在阳光下特别美。
　　我有这么年老吗？
　　我怎么老到了让高中生称呼叔叔了，莫民的懊恼。
　　可是你孩子比她们都大啊，我不愿听到这个声音。
　　我这是老到什么程度了啊。
　　从火车上下来，内心的沉重感一直都在，两个妮子在车门口等我，她们见到立马失笑起来，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们发现了啥？
　　舅舅，看你脸上的胡子，她俩笑得前仰后合
　　我连忙用手机里的镜子照了照自己，我并不白净的脸上，一道明显被手抹过的黑印，清晰可见，像是滑稽戏里被勾勒的胡子，很长很翘。
　　应该是我临窗而坐用手拭窗边时留下的，难怪那两位女生不敢抬头看我。
　　我顿时明白小妮子似笑非笑离开车厢时诡异表情的样子了！
　　一茹这个小鬼！
　　益阳城铁站五一期间显得繁忙，车站广场的阳光直落得叫人花眼，熟悉的问候声在耳边响起，去桥北的马上走，到沅江直达呢，桃江的，差一个，
　　家乡话就像醇香的米酒，仔细品，里面都是甜。
　　我带着两个妮子走在前面，身后出站处，妹妹和妹夫还在出站口查验车票，他们又在争执车票放在哪里了，明明刚才还在，出站一着急，又不知道放在何处。
　　（六）
　　江西的早晨阳光普照，金黄色的太阳升在天边，寰宇之下便是温暖的春天了。
　　姨妈家的早饭显得杂乱，说杂乱，完全是因为品种太多，不知道选择哪样更为合适，四方八仙桌上摆满了奇形怪状的食品，大表哥还在不停地从厨房里搬出新的花样，大家几年没见的生疏感在一番寒暄后停止了下来。
　　姨妈家离乡镇不远，这里的乡镇里县城并不远，是县城产业延伸的开发基地，车辆从主干下来，经过分支岔路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到了，并不显老的姨妈站在屋前，她正在翘首期待不远征途从湖南来的亲人，陪伴姨妈的是那条摇尾的小狗，四年前，它才被领到姨妈家。
　　大姐率先看见了姨妈，她和父母一同下车，姨妈征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眼睛里噙着眼泪，真是太快了，昨晚还睡在家里，今天早晨就见面了，辛子妈妈在一边说笑。
　　在亲情面前，语言显得多么无力，刚才在车上徐老师还在玩笑地说，见面时，二姐估计又要落泪了，她说不会。二姐平时严肃，很少轻易流露感情，徐老师了解她，了解她严肃的性格，更了解她情到深处泪自流。
　　辛子妈妈走上前，她和姨妈两手相挚，这哪里是见面时的开心，分明是分手时的不舍？
　　姨妈见到大家，忙调头超屋子里喊，君子，姨妈舅舅他们到了。君子是大表哥，他正在厨房忙碌今天的早餐，从镇上回来一个小时了，他也搞不清今天早晨到底要做哪些吃的，塑性一股脑都做一些，大家喜欢啥吃啥。
　　好勒，来了，君子的声音干脆，听得出压抑的兴奋，四年前辛子去过姨妈家，他们对君子的印象除了勤勉，实诚，还有他洪亮高亢的声音。
　　舅舅，姨妈，君子一边擦拭着手，一边伸手向长辈握手问好，他还是原来的样子，除了两鬓的白霜，脸上的皱纹一点都没有增加，这个男人真的耐老啊，大姐脑海里跳出了四年前对君子的第一印象。
　　君子从小在江西长大，保留了湖南口音，他的湖南话里江西音重，但能听得懂，大姐说他的湖南话听起来还特别亲切，没有因为地域现出应有的隔离和差别。
　　姨妈逐一握着姊妹的手，眼里流着重复了千遍思念亲人的泪水，只是今天的泪水特别甜，跟以往一点都不同。
　　老了，姨妈握着舅舅的手，说话时嘴角嗫嚅道，哥哥和弟弟这次能来江西太不容易，上次辛子父母去江西，辛子舅舅临时有事，计划了很长时间的安排给耽误了。
　　姐姐，你也老了，小舅健谈，见到多年未曾见面的大姐，他的伤感又上来了，当年家境窘迫，姐姐追随姐夫来江西修路，通讯不畅，长时间没有对方的消息，老家的亲人很担心，又传来江西瘟疫，小舅几次想起身寻访妹妹，每次都被家人拦下。
　　兴奋瞬间变成了感动，感动拉动泪腺往下坠，辛子爸妈跟着流了很多眼泪，门前的桑树抽出了新穗，乳白色的花蕊在清风中透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姨妈在树下的影子一短一长，她一哭一笑的脸，慢慢舒缓下来。
　　君子见大家情绪冷静了下来，招呼大家进厨房吃早饭，姨妈起了个大早，收拾好房子就不停地对着庭前的马路张望，眼睛不放过马上路行驶的每一辆车，她习惯早起，今天是家乡亲人远道而来的日子，她洗漱结束还进门换了件新衣服。
　　都不知道合不合适你们的口味，君子站在一边浅笑，忙着弯腰搬来板凳，爱人孩子今天在在家，加上湖南来的9位客人，满满的一大桌。
　　辛子大姐伸手捏了一块糍饭糕往嘴里塞，嗯，跟益阳的不一样
　　她吞咽一口，招呼着大家尝尝，比起湖南的糍粑，江西的口味更脆更甜，糯米的Q弹保持得极好。
　　这个我喜欢，大姐又看到桌上的米粉，平时在家，她也会独自下米粉吃，湖南的米粉全国有名，江西永修也有米粉，不过他们不叫米粉，叫镜粉，因为其外形类似圆镜，故有此名。
　　徐老师忍不住也要了一碗镜粉，他俨然是个品味师，眼睛，面部，舌头跟着活动，直嚷比起湖南的米粉，感觉不想上下，他记忆起之前吃过南昌米粉，感觉南昌的米粉更有嚼头，细细圆圆，没有湖南的细腻，但更有回味感，君子在一边点头，表姊妹之间，因为米粉拉近了距离。
　　姨妈介绍，中午大小女儿都会回家，女儿听说湖南老舅舅姨妈要来，坚持要求五一期间请他们尝尝永修的特色菜肴，带他们逛逛永修的晚市，二姐上次来永修，和君子姐妹相处甚好，关于孩子的教育和成长，聊了很多很多。
　　吃了太快，吃的太多，徐老师连站直都很困难，姨妈招呼大家休息，一个晚上的车程，加上刚才的饱饭，一定很困，大家坚持先不休息，到房屋后院转转。君子家近在马路边，堂前有小渠沟经过，翻过渠沟就是6米见宽的马路。堂侧有竹林掩映，竹林中间几株围身不小的樟树，枝干粗糙，树叶葳蕤，一派生机。竹林下还留有未长成的竹笋，抽枝细嫩，生长茂密的小竹林挤在一起，成了与邻居家的边界，竹林下一群并不怕人的鸡仔在觅食，它们一会摇摇摆摆，一会又是敏捷的跳跃，全然没有注意姨妈家的客人。
　　清风微漾，有阳光漏下，地面斑驳相间。挑得闲来无事，一个人在竹林里站上一会，搬条板凳坐下，看公路上的车来车往，这就是姨妈平时最寻常的日子，她年近八十，身体还很硬朗，帮着家人烧饭做菜，家里农活不多，有儿子君子照料，媳妇能干，在镇上门市上班，中午会回家吃饭，和婆婆说道说道镇上发生的事情。
　　姨妈招呼大家过来拍照，竹林里光线充足，前方马路两边的海棠花送来清香，顺着每一个方向，都是一副美丽的画。
　　（七）
　　我先回辛子那边换洗下，你们呢
　　我们坐公交回世纪嘉苑，世纪嘉苑是妈妈的住处，下火车前，爸爸一再叮嘱，从火车站到世纪嘉苑，可以坐11路直达，就在小区门口停车。
　　父母节约一辈子，他们到哪，首先想的都是绿色出行，节约对他们而言，那是平常家事。
　　辛子家在城北，在城北最耀眼的楼盘领秀资江，资江护城河两岸的建设彻底改变了过去脏乱差印象，因为临江景观，领秀资江成为了城北新地标，辛子她此刻正在地标的房子里，安静而有耐心地做着家务，她有很长时间没有安静下来彻彻底底打扫卫生了，高三功课紧，学校最近要求白天坐班，一周难得有不加班的晚上。今天五一，也是她放假第一天，一早起来她就动手收拾了起来。
　　桌子上的电话响了又停，停了又响，她猫着腰，用力地擦着地板，地板上雨迹明显，还有清风吹拂花盆落下的飞尘，擦了又有，只要有风吹过，南北阳台总能感觉到灰尘。
　　电话是我打给她的，我明明知道她在做卫生，还是拨打她的电话，我只想告诉她，再过几分钟，我就到了家门口，她一会听到门外呲呰的开门声，就是从我的手指头传过来的。
　　她坚决不接，她做家务时非常投入，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即便餐桌上的电话在轰鸣在挣扎。
　　我乘坐的出租车奔驰在一桥，今天桥面车流不大，车速飞快平稳，健谈的出租车司机跟我聊起他在深圳打工的生活，他曾经也是为了生活，一个人奔波在外的游子，后来有了孩子，老婆要求回老家过日子，他正享受现在这种早出晚归的生活，虽然白天辛苦，但晚上想到老婆孩子热炕头，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他转身看见我那土灰色的肩包，还有风尘仆仆的脸，立刻明白我现在跟他之前一样的生活在外奔波的背包客。
　　司机敏感的眼神一直印在我脑海里，直到我打开房门见到一头汗的辛子，她听闻到开门的声音，立即起身，手里拎着抹布，几滴汗珠子还挂在额头，浅钱的微笑，弯弯的嘴角，她墙角安静的三角梅，高贵而不失朴实。
　　回来了
　　嗯
　　我们之间无需太多的话语，即便这是我离家几十天后的重逢，家就是港湾，回到港湾，就无需再问在港的漂泊。
　　你吃完饭了吗？
　　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偷吃了一个鸡蛋。
　　你也饿了吧，赶紧洗手，锅里热了芋艿，煮了鸡蛋，你要的糊糊还在破壁机里
　　她轻轻的说，婉如过堂的春风。
　　我草草洗好手，你也洗手，一起吃
　　我马上就好，你先吃，拐角的飞尘明显，这几天风儿实在太大，辛子住28层，即便是夏天，也无需开空调，开着窗户，就能感觉拂面的风吹过。
　　一起吃，我等你，可我并不走过去，连她擦过的地，看也不看一眼。
　　嗯，我们之间的说话就是一问一答，她安静如画，正对着河道的窗户半开着，清凉的微风经历了窗外和煦的阳光吹了进来，带着暖意。
　　昨晚睡得如何？车上睡眠不好，要不饭后你眯会？
　　怎么可能？今天我们得早点动身去城南，我答应我妈先去菜市场买点菜带过去
　　哦，应该的，我们每次都是吃现成的，过意不去。
　　妹妹俩孩子刚到益阳，不一定习惯父母的厨艺，弟弟一家下午就到，晚餐才是今天的重点，爸妈家里估计还是既往的鸡鸭鱼肉之类，对于新鲜的虾和牛肉，他们的冰箱里不一定有。
　　饭后你帮我一起收藏起烤火箱吧，太大，一个人搬起来不方便
　　那当然，平时我从不动手做家务。
　　你要不回来，我也是可以处理好的，每一个女汉子都是男人锻造的。
　　家里烤火厢足有一米见长，清晰可辨的几条钢丝绷直在内层，内层上方是条纹的木条，这个看起来并不精致的设计，一到冬天可帮了辛子的大忙，湖南冬天天气湿冷，家家户户都有烤火厢，辛子冬天手脚冰凉，从外面回家，褪下外套，身子微缩在火厢边，温暖包围了火厢四周。我们住乡下老房子时，那时的火厢简单，还没有电炉，几根粗细不均的木条临时钉在一起，做成天井的样子，翻着倒过来，罩在火堆上，捂上被子搭在身上，温暖从底往上慢慢袭来，其实烤火时不在火堆的旺与不旺，而在烤火人的心境，那时奶奶还在，家里四个孩子都在外省念大学，每逢春节回家，一大家人围着火厢，听父母讲在家的生活和邻里之间的相处，奶奶靠着火厢打瞌睡，那时的温暖让我们回忆一辈子。
　　辛子家南阳台很宽，两头靠近墙壁做了杂物间，虽是杂物间，移门推开，里面却是分割有序，摆放整齐，辛子让我先搬出里里面的夏天凉席，再把左侧底部整平，目测里面的空间是否容得下烤火厢，她站在一边指挥，如何把火厢恰如其分塞进去，辛子胸有成竹。
　　那个来补课的学生什么时间过来？，趁着间隙，我问起辛子昨晚和学生家长沟通的结果。
　　今天下午过来，辛子是英语教师，预约补习的孩子英语还不错，但她想进一步提升自己，每到节假日，她都会让她妈妈预约辛子的时间，辛子五一就两天假，她要考虑我的休假，还要兼顾学生补习的安排，她也挺难，今天的学生安排在五一的下午补习，这是她之前和我商量了好几次结果。
　　嗯，去菜市场的路上，我的心思都在下午的聚会上，一家人到齐，家庭聚会就算开始，弟弟要到五六点才能到，他们人多，有老有小，只能规规矩矩坐大巴到益阳。
　　中午妹妹在家，她厨艺出色，正好让她出力，每次妹妹回家，我们都指望她主动烧菜，可每次她都推说小孩闹，大小妮子都已长大，这是典型的推脱。
　　益阳基围虾的价格跟上海相比相差无几，商贩骄傲地说，这个价格保证不缺斤少两，言外之意，别人家可能有水分。水产摊位拥挤，来来往往询价的顾客很多，昏暗的灯光下，商贩弯着腰，手里的漏斗熟练地在池子两边舀起又放下，他这里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牛肉摊点的老板比起卖虾老板要客气很多，同样是价格不菲的单价，他的话听起来却要舒服得多，先生，今天要什么品种？要多少？，仿佛我是来买布的，他是布匹账房先生。
　　每次回家，我都会在他的摊位割上两斤里脊肉，和他逐渐熟悉了起来。他这里切割牛肉的刀子特别锋利，动作娴熟，辛子每次看我笨手笨脚，就怪家里的刀子太钝了。
　　（八）
　　妈妈家因为妹妹家两妮子的到来顿时快乐起来，平时两口子在家，寂寞清冷，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孩子刚进家门，两间客房立马被她们占领，各自嚷着这是她们今晚睡觉的地方。妈妈对她们的主张并不赞同，她安排大妮子和她挤在客厅里的沙发床，她的卧室留出来让给初次来湖南的亲家，大妮子犹豫，她想同小舅舅他们住酒店，上次米奇一家到上海，两个小孩因为外出住宿，兴奋得手舞足蹈，这次来益阳，她期待的开心也包含如此。
　　我本以为妈妈家此刻厨房和客厅应该最为热闹，他们一定会准备好饭菜等着弟弟一家，当知晓可能等到下午五点后，父母面露失望，但也一笑而过。他们为了这次团聚，很早就开始准备，特别是想到朝思暮想的小孙子米诺就要过来了，父母就按耐不住的兴奋。去年从北京离开时，米诺还只是幼儿园胆小、拘囧、孤独的孩子，一年后，他是班级里表现最棒的学生，学校真是神奇啊，所有家长解决不了的哭闹，只要说跟老师汇报，立马就会安静下来。
　　相比米诺才开始的童年，小妮子一茹的学前生活就要结束，下学期就是小学生了。一茹和姐姐的性格完全不同，小小年级食尽人间烟火，懂得关爱人，懂得恰如其分地表达爱，她很有个性但并不张扬，是妈妈眼里精致的小棉袄。
　　妹妹常想，大小妮子性格差异为什么这么大，一诺性格乖戾，对不熟悉的人不容易亲近，甚至紧张，大妮子三五岁时，家里来客人，她常会躲闪，客人不能靠近她，有时还会出现莫名的哭泣，等到哭闹停止，她也不会主动说话，如果客人有耐心，她也会开口，且不排斥亲近，这种性格，直到小学二年级，她突然变得活泼，主动，开朗起来。对于熟悉的客人，她甚至还会主动蹦跳过来拥抱，大家都认为一诺性格质上的变化，是成长教育的结果。
　　大妮子小学时期表现一直很好，成绩名列前茅，平时佐以钢琴和舞蹈，出落得大大方方，待人接物表现得彬彬有礼，是别人眼里的邻家闺女，直到她升入中学，妹妹时有跟我们说起她的担心一诺变了，在家学习拖延，性格孤僻，不主动和父母交流，还借以一些不雅举止以示内心的不满，我们都认为妹妹过于敏感孩子的变化，青春期的孩子常有不易被人理解的举动，按照我们对一诺以往的了解，她性格内敛，即便妈妈说她表现再不令人满意，她也会用成绩无声地证明自己。然，这次妹妹委屈地说，真的感觉不一样了！
　　妈妈正在客厅忙于装鸡蛋，她为每个孩子准备了乡下的土鸡蛋，还特别买了箱子，担心因为携带不方便被拒绝。箱子分为两层，每层中间有镂空的塑料底盘，每个底盘可以容纳20枚蛋，鸡蛋从空洞中挤进去，卡得严严实实，不用担心路上的碰撞，辛子蹲在妈妈身边帮忙，她和妈妈特别谈得来，有说有笑，不时起身帮着拿绳子捆扎。妈妈家在二层，周边楼房和长高的槐树遮住了光线，家里稍显昏暗，客厅里的白炽顶灯，把一家人的笑容照得亮亮堂堂。
　　因为辛子下午有课，我问妈妈大家的午餐怎么安排，一边的妹妹和妹夫抢先回答，早餐吃得晚，中午就不安排了，一天三餐，每顿都是大吃大喝，他们担心回家吃胖，再说一天的时间都在吃饭中度过，觉得可惜，晚餐才是今天的重点，合着一起吃算了，他们俩是担心才吃完午饭又要准备晚餐，一天都呆着厨房！
　　妈妈辛子下午的安排，忙问我俩中午想吃啥？妹妹指着桌上两碗未动筷子的面条，这两大碗本来就是为你们俩准备的，她眼睛瞟着我，眼神里藏有一丝诡异。妈妈昨晚通知辛子今天过来吃早餐，辛子只想多睡会，她知道我妈妈早晨的面条里，除了肉丸子，木耳，还有两边煎得金黄的荷包蛋。
　　回家的路上辛子在车上瞌睡，临窗而坐，清分吹乱了头发，她满脸倦容，略显疲惫，上午家务忙碌堪比学校几堂课的辛苦，她有午饭后小憩的习惯，我靠近她，看她闭幕养神，学校昨天组织教师去安化茶花小镇游玩，一天的阳光灿烂，她的脸上晒出了斑斑小点，她最讨厌我说她的皮肤，觉得我在暗示她的年龄，她一直不相信在我脑海里她永远十六岁的年龄，十六岁，含苞待放的花季，我们相遇在乡下的校园。
　　辛子在书房和学生在认真讲课，她们相聊甚欢，不时还有惋惜的欢笑，辛子老师一点架子都没有，无论讲课程还是说生活中的做人，她总是和颜悦色，很多喜欢她的男生更愿意称她姐姐。
　　说好了五点出门，现在都五点一刻了，辛子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愿，我在客厅里徘徊，又不愿过去提醒她。小女生假期补课的价格并不菲，况且打扰她们对辛子本人的也不尊重。弟弟他们已经下车进城了，如果他们熟悉回家的路，应该很快就能到，好不容易等到辛子说结束，我拖着她快速下楼，真是急不可待。
　　一会老爸又会问到哪里了！
　　应该会的，辛子了解我爸爸性急的脾气。
　　知道还不早点结束，时间超过很长一会了
　　她不吱声，手指在我手掌心点了点，我识趣地扯开话题，益阳下午五点还是热辣如火，街道两边的小树并不遮阴，阳光落在脸上，落在脖子里，全然不像春天里的温暖。
　　我们赶在弟弟进家门前到家，开门的妈妈以为是他小儿子到家了，开门时的兴奋里明显带有许久未见面的欢呼声。
　　弟媳进门拥抱妈妈后就抱怨起大巴车上该死的空调，她直耿性子，从长沙回益阳的路上他们碰到了麻烦，天气炎热，人多拥挤，下午两点起，原来每隔半小时一趟的巴士改成了每两小时，真是让人等得不耐烦！巴士驶出车站挤上来几个旅客，车里乘客一路上没少抱怨私自停车，服务员一再解释，车少人多，烦请体谅，大家并不收嘴，空调不工作才是沿路的不愉快的原因。
　　妈妈见到亲家，连忙上前握手相拥，她在北京时就和亲家约定，让她择机南下，亲家不太习惯南方的方言，从长沙起，她就听不懂大家的交流。父母看到两个孙子，隔代亲尤其凸显出来，小米诺，小孙子到家了，老爸还拖着长长的尾音叫他。小孩子刚进门时还有点生疏，等到一诺小妮子牵着他在客厅里追逐起来，他铃铛般的笑声又响彻起来。
　　米奇长高了，随着年龄增大，他的优秀愈发明显，没有了之前的莽撞，说话更有礼貌，特别是在学习方面，有了自告奋勇的热爱，他喜欢自然科学，对古生物有着无法言表的痴迷，同学们都羡慕他的阅读和知识面，历史和地理也是娓娓道来，比起那时的我们以数理化见长，他的这种以文化为基础的武装更让人羡慕。
　　米奇从进门起，他就找到了可以详聊的伙伴一诺，一诺似乎也是为他们的见面才来益阳的，她上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门，任我们变着法子也是徒劳，妹妹说，她现在的内向不愿说话跟她爸爸关系很大，这句话话中有话，除了性格上的内向遗传，另有其因。
　　弟弟的肚腩比起我来还要见大，紧绷的外套显得笨拙，浑圆的肚皮，宽厚的肩膀，双重下巴，一点都不精致，爸妈见到弟弟第一句话就是让他减肥，注意身体！精致生活强调的不仅是生活质量，也在生活表面，外形就是表面的皮，辛子拍了拍我的肚子，这是精致吗？，我努力收了收裤腰，励志回上海严以律己。
　　晚餐意料之中的丰富，有冬天的腊鸡，有春天乡下小渠沟的小鱼，去油腻的猪蹄，小炒牛肉，干烧大虾，木耳烧排骨，还有湖南腊肉炒春笋，爸爸家餐桌小，这么一大桌人，吃不出乡下农家聚餐的阵势。
　　回家前大家就在提议，晚餐后该出门走走，父母家地处城南中心，出小区拐弯就是万达，万达对面是夜夜筱歌的佳宁娜广场，几年前带着孩子回老家过年，那时的佳宁娜才开始开发，广场中央有游乐园，大小孩子顺着塑料梯子往上爬，站在顶处，腰里系着安全带，一派威风的样子，如今，游乐场拆了，广场中央竖起了丰碑，丰碑下面是中央广场，晚上健身锻炼的群众载歌载舞，各自成团，音乐的嘈杂声，孩子的追逐声，灯光下交相辉映，远处是宁静的梓山湖面，夜色中的梓山湖，听得见风浪声，有远足者还在绕湖行走，湖水已经安静下来，爬涉者正在努力地平复自己。
　　（九）
　　姨妈见大家立在竹林中说话觉得不符合待客之道，连忙让君子烧水烫茶，端上瓜果。喊着大家上楼喝茶，上楼前，君子姐妹带着丈夫回家，大家又是一顿拥抱，温情泛滥大家热泪盈眶，辛子姐妹拉着表姐妹的手，脑子里又浮现儿时两地老婊的影子，大女儿微胖，高个头，很有辛子大姨父年轻的身板，二女儿显瘦，膝下小女儿在念高中，大女儿前年进的大学，两个孩子五一期间去南昌游玩去了，还特别委托妈妈问家乡亲人好。
　　君子二楼有会客室，会客室里有四方桌，平时多用来喝茶，家里来了客人，大多在楼下用餐，房门打开，迎面而来的清风穿过竹林，让人倍觉凉意，君子用山泉水煮沸烫茶，这是他儿子上周带回的新品龙井，嫩牙一颗颗倒立在杯中，在沸水中慢慢敞开心扉，徐徐褪去绿色，在杯中蓬松开来，早春的绿茶特别清香，二姐鼻子靠近杯子，深呼吸，表情极为陶醉，徐老师眯着眼睛盯着她，那份小心和怜爱，全都表现了出来。
　　喝茶谈生活。辛子妈妈问及姨妈家几个孩子各自的生活，答曰天时地利人和，百闻不如一见，君子姐妹面色红润，喜形于色。君子夫妇相视一笑，眼睛里藏着掩饰不住的幸福。四年前君子还在担心孩子工作的事，君子家孩子高中成绩并不理想，勉强上了个大专，毕业后在一家私人单位上班，工作不忙，但效益一般，孩子意识到如此温水煮青蛙，最终的结果可预知，逐提出想再次回炉学习，父母应允，鼓励他有志要追，四年寒窗终于迎来了曙光，永修水电招聘技术员，他被幸运录用，进单位后表现积极，业务能力强，从一线部门调入机关，负责各子单位数据核算和上报。君子说话轻缓，脸上始终保持微笑。是啊，幸福莫过于看着子女成才。
　　君子记得辛子二姐妹的孩子也该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问及他们现在如何？准备让孩子在哪里安家落户，二姐妹笑曰，孩子亲事尚早，趁年轻在外面多锻炼几年，二姐坦言，孩子刚出校门，对外面的世界既向往又迷茫，容易好高骛远，眼高手低。因此这个时期的年轻人要冷静，随着社会分工越明确，制度越来越健全，对人才的要求也越来越精细，早年单纯凭文凭、学历挑选人才越来越不适应，有经验动手能力强才是王道，唯有脚踏实地一步步往前走，因此学校毕业后的开始几年尤为重要，要沉得住气，耐得住寂寞，她们的孩子正处于沉淀期，从工作目前表现来看，还属于踏实、认真。君子在一边点点头，回想起孩子的二次择业，觉得辛子二姐的分析无不道理。辛子姐姐的孩子读书时成绩优异，他相信在工作和生活中会同样出色。
　　坐在小二楼茶室里聊天，户外的阳光悄悄地爬了上来，辛子二舅起身朝走廊走去，他家的孙子没有上大学，留在农村。孙子和孙媳妇在外地打工，小孩留给家里老人看管，小两口每年回家两趟，每次呆上几天就要走，可孙子孙媳妇关系并不好，二舅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堵得慌。小孩子一天天长大，父母甩手不管，老两口心里着急，孩子的童年需要父母，上次孙子回家，老两口规劝孙子孙媳妇，让他们在家附近找事做，家乡近几年变化很大，到处都是机会，离家近，可以抽时间照看孩子，总比在外强，孙子不从，在外面辛苦几年，这样白手回家，觉得对不住自己。二舅家底一般，子女老实，现在孙子生活又如此，总觉得抬不起头，他站在阳台望着远处的群山，心里升起一阵阵失落。
　　辛子大姐示意妈妈，二舅走出去了？，她轻松地说。
　　嗯，辛子妈妈低声答应，他知道弟弟的心事。
　　二舅孙子早年上学调皮，喜欢玩，家里见他上学不认真，就以出门打工胁迫他，他倒好，认为出门打工自由自在，没有家里父母、爷爷奶奶的唠叨，高中毕业去了深圳，打工拈轻怕重，被工厂辞工回家，家里见老大不小了，忙着给他相亲娶媳妇，等媳妇娶进门，正准备把家交给他们时，这才想起身上没钱，无法担当家庭主力，小两口商量，不能再在家啃老，决心在外挣钱养家。
　　二舅一直在意他的后代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他越来越感觉这个社会没文凭说不上话，孙子不能再循规蹈矩孩子的路，现在回忆起来，终于理解姊妹历尽艰辛送子女读书，读书是长尾效应，未来是没知识没文化也就没有生活，刚才听到各大家小家的生活，他的内心又开始郁闷起来。
　　你二舅从小自卑，辛子妈妈说到，她抬头望着远处，太阳正穿过竹林往二楼袭来，楼上的室温顿时觉得高了很多。
　　时代从来不辜负努力勤勉的人，不辜负赶路人，生活不只有读书上班这条路，这次带二舅出门，就是帮他散心释怀，儿孙自有儿孙福，注意好自己的身体，保持一颗平静的内心，这就是二舅当前的事。
　　嗯，辛子二姐起身向二舅追去。
　　（十）
　　昨晚大家分手还没确认好第二天的安排，提议有四，一是回乡下老宅看看，大家很长时间没有回湘，都想回去看看，那里有我们生活的影子，迟疑不决的是父母，父母想起早几年的事，上次兴致勃勃地回，结果却落下一场病，老年人有心忌，这个提议被否；二是带着几个孩子参观胡林翼纪念馆，胡林翼，益阳名人道光进士，湘军首领。此人重视教育，创办箴言书院，箴言书院是箴言中学前身，我们姊妹仨都从那里毕业，弟弟回家前就许诺米奇带他参观纪念馆。孩子正是成长期，踏寻先辈足迹，聆听前辈教诲毋容置疑，只是会不会安排在五月二日，另议；三是集体出行紫薇村，紫薇村是湖南幸福小镇，美丽乡村的网红地，在外的游子回家，都会去看一看，感受益阳在基建，康养，民生方面投入和成果，是学习也是思考；四是去辛子家聊天，辛子作为家庭新成员，她的生活和工作，逐渐成为家庭的关注点。
　　意见统一为先去紫薇村，折回到辛子家聊天，中午辛子请大家吃饭，这个决定我很早就和大家公示了，皆大欢喜。
　　紫薇村在城郊，有城南城北两条公交路线，天气尚好，带着家人朋友出门走走，不失开心，资阳区产业相对匮乏，紫薇村的建设存在先天性不足，几年下来，还是停留在最初的生态旅游，互联网小镇这些基本点上，没有凸显出独有的文化特色，我对此行的期待不高，紫薇花期在6月至9月，现在过去，虽说不是赏紫薇最佳时节，但置身户外，晴空万里，绿树成荫，修剪整齐的草地，清澈的人工湖，阳光下傲人的紫薇仙子，都带给不一样的感觉。
　　我和辛子从桥北出发，他们从城南走，有老有小出门，乘坐出租车最合适。公交车出了城门，飞驰在沅益公路，马路两边的青色舒展开来，我曾经熟悉的耕种却是变化多端。有稻田改种瓜果蔬菜的，有靠近池塘的稻田最终成了池鱼之地的，这些我并不熟悉，我脑海里还是原来农耕文明，我少小离家，脑子里的印象还是旧样子。辛子坐在一边，从她的表情来看，似乎对乡村田园并也兴趣，她隔着礼拜向乡下娘家跑，对过去和现在的耕种变化早习惯。
　　等我们下车，横过马路，误入紫薇园区，这里的误是迷路，以为园区入口应该有导航图，沿途有指示牌，然这些做得有限，遇到农家商贩，他们倒是不嫌麻烦地前面引路，原来我们走的是停车入口，穿过草地，一条弯曲的景观大道对着正门，拱门很高，拱门上的字龙飞凤舞，着实看不清楚。景观大道两侧是紫薇和香樟，不是紫薇花季，无法感知紫薇开放时敞开心扉面露粉红的妆羞，成片的紫薇花朝着一个方向迎风绽放，适时天边升起映红的晚霞，夹带热浪的夏风吹过，那种气势只有适时才能感受，紫薇花开在夏季，这个季节，只能听闻紫薇文化。
　　等我们走出很远，还没见到他们的身影，一江之隔，耽误的时间并不短。春天的紫薇园，春意盎然，他们未到，并不影响我和辛子观景。
　　辛子和我故意走在草丛里，松软的草皮才经历一场急雨，青草皮吃着水，挤压出来的泥水在四周溢出，辛子见状，拉着我快速朝景观大道跳去，她灵巧的身段在阳光下正像花丛中的翩翩起舞的蝴蝶，蜻蜓点水式触碰后离开。
　　还记得你那次暑假夜游紫薇的情景吗？，我听辛子说起过她暑假夜游紫薇村的记忆。
　　嗯，always【长记起】，辛子主动讲话并不多。
　　sobeautifulthearoundis【好美啊】，辛子是英语教师。
　　andthelateryoustay，themorewonderfulyouwillfeel，thesilenceandthelaugtherfromtheheartintegrated！。【越夜越有感觉，当安静和内心凝聚一起，便是沉醉！】
　　Iamabsorbedinyourbroast【吹牛，我就服你】，我对她不呲一笑。
　　辛子喜欢运动，还特别花高价钱买了山地自行车，她觉得猫着腰，带好头盔，瞄准前方，双脚踩踏生飞，沿着公路竞相追赶的感觉很帅气，她没有跟风的性格，但在踩自行车这件事情上，她是认真的。紫薇村刚开放那年，她和朋友踩车来过，避开了白天的酷暑，天黑前出发，十五公里的路，三十迈的速度，吓得同伴一路哇哇叫。
　　没有经历过，你永远不知道其中的刺激，她诡秘朝我一笑。我抬头正要长笑，头顶上的麻雀应声飞走，一颗白粒状东西落下，我紧捂着脑袋，一团黏黏糊糊的东西粘在手心。
　　鸟屎，我尖叫了起来，手越抓越粘稠。
　　谁叫你之前说这里是块鸟不拉屎的地方，连鸟都不信，辛子头次反应如此迅速，她抬眼看我时，脸上有强有力克制的笑，那是巧合之笑。
　　真幸运啊，大自然的馈赠，尽管有尴尬，但我并不觉得丢人，相反因为机会少，反而是种幸运。
　　给我纸巾，我一手捂头，一手伸向她。
　　辛子努力板正身子，她被我刚才的幸福笑得直不起腰，嘴里还有忍不住的哧哧声。我记起她在车跟我说的话，早餐吃完把纸巾留在餐桌上，忘记带走。人生每时刻，永远无法想象诸多的巧合竟然会凑在一起，但千万不要太悲观，以平常心看待，说不定会是可遇不可求的幸运呢。
　　我俩四处寻找水池，手机响起，弟弟他们进园区了，一路上他们都在找我俩！紫薇村今天的客人并不多，这是预料中的事，不是景观时候，又是难得的长假期，大家要么选择远足，要么呆在城里，景区里只剩下外地回家的游客，零零碎碎，并不成规模。
　　等我清理完毕回到景观道，他们正从拐弯处走来。大妮子一诺和米奇走在前面，他们只要在一块，永远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一诺一米六几，米奇超过一米七的个，阳光下的翩翩女子和帅气少年！其实他俩来不来紫薇村并不要紧，在他们眼里，紫薇村只是代表户外大自然，嘴里有话可说，围着小区转也有紫薇村的感觉。
　　爸爸拖着小推车往前走，还不时转身往后看，他年轻时留下的驼背在刺眼的阳光下特别明显，这几年虽然头发白了不少，但身体和精神都很好，子女五一回家，他在餐桌上答应暑假去北京呆上两个月，要知道，他之前几乎没有这么爽快过，他迷上了二胡，社区里有乐团，每天楼底下老李隔着玻璃往外喊，老王头，吃饭了没？，声音拖得很长，这句话明面上是问吃饭否，实则还要多久动身，他们乐团每天下午两点都有活动，活动地点不在佳宁娜就在桥南广场。
　　等到大家走进紫薇博物馆公园门口，我看清楚了老爸小推车里窝着小米诺，这个小家伙，有着和他爸爸年幼时同样的聪明！
　　早年春节虽然物质有限，但春节文化氛围浓郁，大年三十，村里挨家挨户都会上门拜年，都是大的领着小的，有时还会多户人家等着一起上门，主人也客气，把平时家里舍不得吃的糖果、零食拿出来分给大家，出门拜年带回来的零食再多也就塞满身上的口袋，弟弟的聪明从小就无声无息，等到他裤子口袋塞满，他从棉衣口袋掏出事先准备的塑料袋子，摊开伸出，众人皆笑，直夸这个孩子聪明！
　　小米诺不想走路，想着耐在小推车里，虽然屁股坐在铁架上并不舒服，但一路免了足底之苦，这对父子真有异曲同工之妙，取巧！
　　有人在紫薇博物馆公园门口拍照，他们预计中的博物馆里除了紫薇花季，还有文化。
　　紫薇公园入口有紫薇仙子驻立池塘中央，四周音乐喷泉有节奏地喷撒水花，遇到晚上的灯光，定会交相掩映，顺着池塘两岸是用人工打造的音乐走廊，弟媳和小妮子一如举起双手，环抱成圆，学着走秀的舞步从里往外走出，妹妹嫉妒，忙着拍照，她平日和孩子在公园玩时也有互动，但如此故意但又不招嫌却没有。
　　公园并不大，但再小的公园也有故事，如果遇到导游，听着他们带着激情的讲解比起自己边看边猜测要有意思得多。
　　我听见弟弟和妹夫在聊紫薇村兴起的产业，园区逛了一大半，他们没有看到让人觉得独特的地方，对，紫薇，他们醒悟，因为不是紫薇花季，全然看不到她真实让人心醉的一面！
　　可除了生态公园，还有什么可以让紫薇这个网红之地可持续发展？
　　互联网生态小镇，我从那片花丛中找到了它现在的定位，与其说花从，还不如讲灌木丛，灌木丛修建整齐，中间修剪出互联网生态小镇几个大字。
　　可是这不能成为产业，是工具服务呀。
　　他们的脸上飘过如我的茫然。
　　在公园的休息亭廊里，一家人回忆起少年往事，弟媳妈妈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们笑，她听不懂南方方言，弟媳问她笑得为何如此欢乐，因为快乐是感染的啊，是啊，家庭生活也是如此，如果一个人不快乐了，请立刻停下来，你的不快乐，很可能会影响到其他人，反之亦然。
　　从紫薇村出来着实走了很长的路，因为不熟悉，沿途都在过问临街的农家，他们的日子看上去很平静，阳光下，挨家挨户挂出几天下雨积累的衣服，农家大门敞开，微风吹过厅堂，看得见屋檐下飘动的布条，有人影在家里移动，但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他们一天的生活便是如此悠闲，等到午饭过后，拿出农家特制的擂茶和泡菜，如果有人问起怎么卖，他们并不急于，而是招呼大家喝茶，园区周边都是如此的淳朴。
　　辛子真是个悉心的人，公交车站在她家不远处，考虑到老人孩子野外转了一上午，坚持下车后坐出租车，出租车才启动就到了她家楼下，大家觉得这个费用太冤枉，不划算。
　　弟弟一家都是第一次到辛子家，他家虽有临池别墅，但能如此隔岸观景，看公路桥上人来车往却没有。辛子的房子属书房最让人难忘，书房不大，靠墙壁有内饰的书架，上面大多是我平时买回送给辛子看的书，除了《平凡的世界》，她很少动，其他的都是她的专业课本和黄帝内经等中医书籍，她喜欢的三样东西锻炼，养生，国学，三者结合，正是当前中医的精髓！
　　辛子在厨房里忙碌着招待大家，她不善于言辞，热情表现在脸上，我忙着烧水泡茶，招呼妈妈看阳台上辛子的栽培，辛子养花不成规模，都是她喜欢的品种。阳台上的三角梅开得正艳，阳光隔着玻璃倾泻下来，身高茎长，绿叶背景下一身桃红，甚是艳丽。一诺和米奇到了家里还是说话不停，孩子们的脑袋里藏着无尽的迷，相同的年龄，差不多的年级，脑力相撞时却迸发出如此多的不同，两个小小孩趁着大家相谈甚欢在房间里追逐，房子都差点被抬了起来。
　　午餐安排在彭厨，父母一听忙摇头，上次他们和辛子父母吃饭的地方也是在彭厨，饭后觉得口味和菜肴都一般，感觉有点对不住和辛子父母头回吃饭的安排，我坚持认为那里尚好，每次休假回上海的那天中午，我都会领着辛子去彭厨，都会坐在那张靠近窗户的同一张桌子，旧式田园风格的餐桌边，穿着露肩并不年轻的服务员便会走近，她的一颦一笑我都很熟悉。
　　午餐其实挺丰盛，一些菜是我兼顾小孩不吃辣的选择，出乎意料的好，妹妹对店里的鱼汤感兴趣，特别用来泡饭吃，小孩更喜欢油炸食品，虾饼成了他们的首先，弟媳也在一边夸说味道不错，她完全融入了湖南人的群体，吃辣，带酸味。
　　我终于明白了弟媳回益阳就说，她决心把别墅卖掉再换一个市区超大的平层，根本原因是她现在的房子周围找不出一家像样的口味，价格贵，却吃不出家乡的味。
　　（十一）
　　辛子因为辅导再次错过了二号和大家的晚餐。
　　我很早就跟她说，二号晚上是家庭烧烤，烧烤的食材除了羊排和牛肉串，其他的没准备，都是限量版，不来意味着其他人有更多的机会。
　　对于这回烧烤，我其实是有力无心，食材是提前准备的，真正动手的是我爸，他对烧烤根本不熟悉，他的世界里，只有烧饭做菜吃，正规正矩。
　　可是烧烤底盘放在爸妈这边，大家回家，父母家肯定是主战场。
　　一大早我就跟妈妈留言，让她把冰箱里的羊排拿出来化冻，羊排结冰烧烤，不但不容易熟，而且还很容易老，老妈做事，一贯很细心。
　　因为中午的饱食，大家对晚上烧烤的热情度不高，有人出来砸场子，我晚上不吃，故意一副不进人情的脸，非要人求着。
　　等我提着刷子、烧烤佐料到家，爸爸已经把化冻的牛羊肉腌制好、切好等着穿串。
　　老爸口味偏重，餐桌上我们嫌咸的菜他还抱怨太淡了，逼着大家的口味和他保持一致。
　　我就知道他会放盐太重。烧烤如果盐多，根本无法下嘴。
　　等妹妹清理好烤盘，导通电源，开关处一闪一闪的信号灯预示着再过几分钟，整个房间就会牛羊肉飘香，弟弟在客厅里跟几个孩子说话，他讲话常有表情严肃，但孩子们并不怕他，不时惹来阵阵笑声。
　　等到尝试了一口羊排的味道后，我的兴趣顿时归零，真的咸，爸爸刚好经过餐厅，他还对着烤盘认真的看了看，若有所思的讲，不会太咸吧，餐厅的灯光昏暗，烤盘上热油发出呲呲的声音，并不计较盐味的烤肉香味开始弥漫在整个房间。
　　几个小孩倒是不嫌味重，嘴里嚼得很香，妈妈招呼大家喝甜酒，锅子里烧了一大锅，但响应并不积极。
　　其实今天晚上的重点并不是烧烤，预计中的家庭会才是重中之重。
　　我们家保持了一个较好的习惯沟通。平时觉得没必要让父母知晓，合着兄弟姐妹能解决的，我们都会在姊妹群里讲话，大家都不闲着，表达自己的观点，如果有需要决定的事，定会达成一致，如果觉得父母的参考挺重要，大家便会放在家庭群中讲，不管是家庭群还是兄妹群，几家的孩子都不在其中，没有孩子参与的讨论，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顾虑。
　　家庭会选择在酒店一楼的茶馆，一楼茶馆最大的好处是孩子累了可以直接上楼休息。
　　辛子虽然没有出席烧烤晚餐，但答应家庭会尽量早点过来，她现在对我们家越来越有投入感了。
　　茶馆在酒店大厅左侧，酒店大厅里敞亮，可茶馆里显得昏暗，两种不同的夜景。等我们坐下，电话铃响起，电话是和我仅有几面之缘的孙医生打过来，再过几分钟，他就到了酒店楼下。下午我问询孙医生【女】她爱人今天是否在益阳，午餐时间我推荐大家到名医把脉问诊下，权当做次体检，大家愕然，对体检二字不解，体检通常需要跨越诸多部门，一个中医教授把脉就有体检之功效？
　　孙医生【女】告知他们回乡下了，周六的就诊临时取消。他们算得上异地夫妻，男方在长沙，女方在益阳，每周的见面也就两三个晚上，五一也算是他们难得团圆的日子。
　　她晚上回电话说男医生已经在回益阳的路上了，估计很快就到，他们老家离益阳市区需要开行一个小时。
　　我和辛子是孙医生共同的朋友，平日走得近，每次回家探亲，两家都会见面坐聊各自的工作和生活，是家人式的朋友。
　　男孙医生从车上走下来时，我一眼认出了他，稀疏的头发，和蔼的笑容，内敛的表情，很亲和。
　　茶馆成了临时诊所，孙医生周围坐着平时并不大相信中医的弟弟妹妹，攻破他们内心的正是第一张诊断出来的结果，孙医生闪着智慧的眼睛，亲和但发音并不清晰的声音，如数家珍般把身体每部位可能的病变说了出来，周围的眼睛从游离到聚焦到惊叹在变换，从弟弟，妹夫，妹妹，弟媳，到三位老人逐一都把了脉，令人庆幸的是，几位老人的身体尚可，弟弟的指标最糟糕，但他以马拉松运动员的身体向大家保证，他将通过锻炼矫正现在的体能数据，弟媳惊讶到长大嘴巴，觉得孙医生的把脉太传神了，很多病变体她最近才从医院就诊过，就连我爸爸这个倔老头，头次他主动请孙医生切了脉。
　　足足一个多小时，孙医生才起身，我和他开起玩笑，你老婆说你没带钥匙，今晚还要回乡下？，他浅浅一笑，笑容里掺着迷人的甜酒，他就是如此低调，他是湖南省人民医院排得上号的中医专家。
　　辛子准时出现，今晚辅导学生的家长坚持送她来酒店，见家长会还没开始，长长地输了口气，我跟她说起过，我们每次大家庭聚会，都会有激烈的家庭会，她对激烈二字不理解，明明平时难得见面，为啥还激烈争执，她们家很少有家庭会这种形式，如果某家有问题，都是爸爸妈妈背着其他孩子说，生怕小家的事被大家听了去。
　　这次家庭会的主题是妹妹家事，也都是家庭琐事，但两口子总是放不下来，继而影响到家长和孩子之间的感情，这次谈话，是想听听他俩真实的内心。
　　家庭会一开始就显得沉重，今晚弟弟和弟媳是主审官，他们和妹妹妹夫相对而坐，并不明亮的灯光淡化了彼此严肃的表情。
　　弟弟和弟媳首先申明，今晚的交流不许记仇，本着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要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弟弟言简意赅，让他们把现在的问题先梳理下，你们觉得现在最大的问题在哪里？
　　妹妹先说，妹夫经常有意无意指责她白白损失了一百多万，这个数字，无论对谁，都是大数字。
　　妹夫反驳，我一直觉得我们错失了一个赚钱机会，如果那次及时买下了那套房子，现在也许，没等他继续往下说，弟弟打断了他的话。
　　我觉得你们还在混沌状态，今天说的是家庭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这笔子无虚有的计算。
　　妹妹两口子几年前起就一直持续不断地在找房子，妹夫一门心思想换掉现在这个住房，他认为现在一切的不顺利都跟这套房子有关，这套房子前业主是位老太太，老太太被保安刺死在家，房子成了凶宅，尽管在入住之前，妹妹让爸爸按照乡下的规矩做过法术，从入住起，并没有不妥，倒是妹夫会把夫妻之间的裂缝，父子之间的感情淡漠归结于房子风水。他关注周边房子的升降，有时会对着安居客看上几小时不抬头，碰到心仪的房子，喊上老婆，带上孩子上门问询，如此反复，然并没有找到合适的。
　　前年妹妹回湖南跟妈妈过生日，回上海那天，妹夫在站台迎接，夫妻俩坐在车里也没说话，估计小两口在她出门前拌过嘴，谁都不愿先开口。当晚凌晨，妹夫给妹妹转发了几张房屋图片，房屋宽敞，房型很正，卧室都挺大，说房东急着用钱，房价比市场上要低上百万元，房子就在他们小区，如果第二天早晨确定买下，这一百多万就是明明白白赚在了口袋。
　　可命运捉弄人，当晚妹妹困乏很早就睡着了，第二天忙于上班，也就没把妹夫的转发确认当一回事，因此落下了错失一套房亏损了一百多万的罪名，弟弟听了他俩还在来回埋怨的表述，摇着头，我觉得你们还在睡梦中，你们买房是以旧换新还是现金裸买？
　　以旧换新，妹夫老实，实话实说。
　　那更是笑话了，你们都没有这么多现金，怎么确认这个房子就会卖给你？
　　可是这房子确实比市场低这么多价，中介说了，谁先定下来就归谁买
　　妹妹反驳从同一家中介公司的不同销售嘴里出来的价格都不一样，她根本不相信那个说比市场低100万推销员的话。
　　这是你们矛盾的焦点？
　　说实在的，我确实想换掉这个房子，因为，妹夫开始提起他对现在这套房子的嘀咕，当时要是有钱，他肯定看不上这个房子的。
　　房子靠近地铁站，花园式住宅，得房面积很高，错层，三室两厅，带杂物间，别人看起来非常不错了。妹夫认为房子的风水不好，导致了他和妹妹的关系变坏，特别是和女儿之间的隔阂，他一直心存疑虑。
　　妹夫是个老实的东北人，不善言辞，性格倔强，有自己的偏执。
　　我坐在茶几的左端，辛子依着旁边，她正在认真听着他们之间的一问一答，很多时候，她还担心弟弟回复和评论的语气太重，会影响到妹妹和妹夫的情绪。
　　妹夫后来说不计较房子的事了，但他又会不自觉的提起这个事，弟弟提醒他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真正的问题，他们矛盾多，意见分歧大，甚至互不理会，他家的大妮子对他很有看法，甚至都不怎么搭理这个爸爸了。
　　他意识不到做家长的责任和担当，还正面和女儿发生冲突，妹妹不止一次在我们面前抱怨过他，妹夫从事IT研发，平时工作忙，家里的事情他主动承担的不多，加上嘴巴不甜，不讨老婆喜欢，现在的女人都喜欢甜言蜜语的男人，她们不知道蜜罐子里装有毒。
　　东北人有天生的大男子主义。我一个同事的老婆是东北人，她老婆不允许他回家后再近厨房，她的生活中，男人定位就是赚钱养家，家里的事应该由女人操持。妹夫虽然表面没有如此明确，但骨子里的主动是很少的，家里孩子和烧饭，都慢慢落在了妹妹的手里。
　　一个家庭如果男主赚钱不够多，或者说女主既赚钱又管家，她的牢骚肯定少不了，妹妹也是如此，由此落下爸爸在女儿面前的坏印象是妈妈教的。女人相夫教子，夫妻之间如果有矛盾有抱怨，传到孩子嘴里自然少不了，因为在家里，妈妈离孩子最近。
　　妹妹也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她努力调整，压着性子和女儿讲道理，告诉她爸爸是一个家庭生活的支柱，父爱如山，他们无言，不等于没爱，要对爸爸好一点，孩子应允，看到爸爸为她买了爱吃的，不知觉地喊出几声爸爸，爸爸开心。但并没有好几天，父女之间又闹矛盾了，大妮子自从进初中起，性格变了很多，之前的积极成了现在的得过且过，之前的认真劲没了，喜欢阅读的习惯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每晚拖到凌晨才写完作业，莫名坐在书桌面前发呆，还故意掏鼻屎摁在桌子上，难道这些都是青春期差异化的表现吗？
　　妹妹对妹夫不和孩子沟通特别在意，她怀疑丈夫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孩子交流，妹夫平时说话并不幽默，生活中也没有自嘲，他接近孩子的唯一方法就是买东西，可现在孩子拒绝他的爱，知道是爸爸花钱买的，她碰都不碰。
　　学会和孩子沟通，如何和孩子沟通才是今晚的主题，弟弟从他们的家务争吵拨开了他们当前的云雾。
　　弟弟家的孩子也在青春期，孩子青春期的变化他们也正在经历，但从目前来看，孩子的逆反并没有这么明显。弟弟虽然工作繁忙，但对孩子的教育并没有放松，孩子成绩波动较大，他会冷静和孩子一起分析，学会在孩子面前冷静和平的沟通，是他和弟媳近年连续线下学习的结果。
　　妹妹也会去参加线下的如何做好家长，如何和孩子沟通的沙龙，每次回家感慨他们之前的言行对不住孩子，还私下里跟丈夫讲，让他也去旁听，每次这类型的活动，妹夫都以工作忙推脱，在妹妹受教的时间内，她收到了妹夫的短信。
　　快回来，一诺疯了
　　她摔门，打人，打我还有妹妹
　　妹妹心寒至极，刚刚说完要丈夫下次一同旁听老师的教诲，没想到适时收到他在家的求救。家里估计又是又哭又闹，这段时间内，她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
　　因为争执，一诺对爸爸仇恨，弄坏爸爸的电子书，还锁门不让爸爸进入，爸爸偏要进去，不小心把一诺的手指夹得乌青，愤怒和恼怒一起袭来，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是孩子在成熟面前表现出的创造潜力，也包括破坏力。
　　妹妹沮丧地回家，她一边回忆起刚才课堂上老师的提醒，一边焦虑着回家如何收拾这烂摊子，妹妹个子不高，夜晚的月光却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很，到了楼底下，她努力地平复自己，现在除了她，没有谁还能帮得上忙！
　　家里的气氛凝重，丈夫无奈近似哀求的眼睛从沙发边看过来，他不是今晚的重点，她敲了敲一诺的房门，轻松喊了声，宝贝，我回来了，门开了，一脸委屈留着泪痕的脸，小妮子躲在后面，她眨巴着大眼睛，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我看看，她拿起一诺的指头，愤怒从心里往上涌，换成平时，她定会把丈夫批得体无完肤，可今晚，她放弃了，肚子还饥辘肠肠，晚上十点半了，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整栋楼开始熄灯，大家准备休息。
　　妈妈，你先吃饭吧，一诺等妈妈帮她把冰块敷在手指上，她关切的问。
　　妹妹点点头，眼里含着泪水，她原来想着美好的日子都去哪里了？
　　太难了，手里的饭，味同爵蜡。
　　妹妹在3M上班，外资稳定，每年有固定的涨薪，她的收入并不低，妹夫，去年挤进近进入了芯片行业，薪酬翻了一倍，他们俩的年收入，在上海也算得上等。
　　可是在情感方面，斗室里却容不下父女二人，一个倔犟，一个叛逆，家庭的责任，担当，理解，温情，都去哪里了？
　　你们想过如何面对？现在的问题出在哪里？如何处理吗？，弟弟对他们并不示软，家庭的交流并不是和稀泥，你好，我好，大家好，结果变成了大家都不好！
　　妹夫低着头不说话，妹妹还在为刚才的回忆恼怒，他们俩都是实实在在的技术出身，工作中的沟通和协调参与得并不多。
　　弟弟敦促妹夫讲话，会议的主旨是解决问题，不是逃避问题，妹夫他的老实在夫妻甚至家庭生活中起了掩盖作用，其实不止是他们，很多的家庭，掩盖逃避成了会议没开始就结束的伪装面具，很少有人会在我错了，我改，看我行动这句话后再穷追，怎么改，什么路径，多长时间。
　　现在的问题是一诺不理我，弟弟不理解妹夫这种思维在单位是如何和周围同事沟通的，知识分子沟通比起一般人都难，可他今晚的表现又是如此让人不理解。
　　妹夫是上海交大硕士毕业，除了专业，他跳一身好舞蹈，弹一手好琴，在交大红木舞台上，他曾经挥一挥衣袖，指起指落间，引无数女生尖叫。
　　问题不在孩子，在家长
　　可我现在真不知道如何入手，她拒绝，妹夫情绪有了变化。
　　你有没有认真想过该如何和孩子交流，交流不只是物质上的馈赠
　　没有系统性想过，我也很烦恼，一诺已经十二岁了，转眼就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你呀，一个糊涂的爸爸，孩子这么大了，你应该想想如何和孩子交流，沟通了，每个年龄段的孩子，他们的需求都不一样，小时候他们喜欢吃的，大了希望被理解，有沟通，允许有发泄通道，这些你都没深思过
　　妹夫支吾，多数时间回家，除了必要的关问，很少和孩子说起他在单位遇到的事，他自己是如何处理，为什么要权衡。如果不是学校交代的任务发到了他的信息里，他也几乎不问及孩子的表现，更谈不上让孩子说说她们在校时的快乐。
　　交流无处不在，根本无用刻意二字，问及对方，理解对方，关心对方，听听对方处理事情看法，交流自己的观点，就是最好的父子。
　　人要善于跳出自己的圈子，不把自己太当一回事，在孩子面子不要太家长。
　　一个人越计较，说明越被动。
　　生活最好的方式就是自娱，这种说法比较糙，用自嘲更容易理解。
　　嗯，妹夫在昏暗的灯光下，眼睛里逐渐明亮了起来，就如此刻他豁然开朗的内心。
　　时间不早了，服务员起身让我们结账，周围茶桌的客人早已起身走人，大厅墙壁上的时针已经指向了第二天了。
　　给自己定一个计划吧，否则还是有头无尾
　　百日计划如何？
　　妹夫点头，妹妹还在一边担心他的执行力。
　　百日里不求结果的理解和付出，不问拒绝的接近和沟通，拒绝的只是一时的憎恶，最终相信会云开雾散，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做生活的朋友，不要太在乎一次的结果。
　　一诺那边我来和她沟通，弟弟出门时信心十足，他们一年难得见一面，所谓的沟通，一定是接下来的两天不到的时间内的交流，弟弟是私企老板，他相信自己的沟通能力。
　　大街上除了赶路的车辆，这个城市逐渐安静了下来，今晚的月光特别皎洁，路灯下我和辛子的影子清晰可见。
　　辛子一路上羡慕弟弟的表达和沟通能力，甚至包括他表现出来的那股狠劲，她的家庭也希望有一位弟弟这样敢说敢表达的人，她想起她父母因为孩子的成长，因为孩子的家庭，因为孩子的学习常面临苦恼，无法表达，无处述说，如果她哥哥能像我弟弟般有如此勇气，那该多好。
　　（十二）
　　辛子学校第三天按周日课程上课，周日她只上下午六七两节课，不影响上午大家一起去会龙山踢毽子。
　　我非常熟悉会龙山半山脚晨练的亭台了，地方不大，在半山腰，四周是连绵山脉，中间有楼宇亭台，亭台对面空地面积不大，但前来锻炼的人并不少，个个备有装束。锻炼人群分为闻鸡起舞的老年秧歌，有赤白上阵的羽毛球运动，有白鹤亮翅的踢毽子运动，还有不嫌麻烦，来回奔跑的小孩，从早晨七点开始到上午十点半钟，上上下下的人不少，大家并不在乎到了亭台能否腾出地方锻炼，上下山路，登高望远本身就是锻炼的一部分。
　　因此，到亭台处踢毽子纯属是一种巧合，你即便保持这份踢毽子的心，带好装束，不见得有机会踢得上，如果遇到亭台人少，你自可跳上几回，若是人多，你败兴而归，也不必气恼，锻炼全在心境。
　　我和辛子在门口等待大家汇合，小米诺有了昨天出行坐推车的尝试，今天冠冕堂皇起来，爷爷颇有耐心拖着走，一老一少走得并不快，但他们笑声不断，各自笑着愉快的事。一茹跟着我，米奇和一诺走在前面，辛子和妈妈手牵手，几个女人聊着自己的幸福，一副悠闲的表情看不出急于锻炼的样子。
　　一茹在前面跑，山路下方是陡峭的山崖，吓得我拼命地喊叫，她缺着牙齿，清风正吹过她的嘴，散乱的头发飘在前额，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舅舅，往上看
　　她发现了野菜，
　　石坡边缘有伸长脑袋的蕨菜，两茎相绕倔强上升，蕨类植物生命力顽强，即便山崖边，她也能茁壮成长，换成几年前，我肯定会不顾一切采摘下来，但是现在，我会想着它不应该生长，一时间蕨类有毒见自媒体，连餐馆里也开始销声匿迹，但也有持否定意见的，现在的媒体忽左忽右，发声音前没有确切的判断。
　　亭台上人满为患，有不少学生家长对着亭台拍照签到，孩子的表情凝固委屈，为了这次签到，他们跑了很长的路，这是学校的要求，有家长抱怨，真是无聊，要求以照为证，来了干什么也不做要求，越来越形式主义了。
　　人堆中寻得几位眼熟的人，都是去年暑假来锻炼时认识的几位老人，他们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都没变，他们努力记忆起我的面孔，惊呼真是好巧，是啊，我们隔着从上海到湖南的距离，隔着从去年暑假到今年五一时间，不觉又是一年的时光，我们在人群中居然还能记忆起对方，真是莫大的缘分。
　　那位扎着马尾巴，穿着粉红短衫的奶奶，老家吉林，她是老益阳人了，上次她主动告知我们踢毽子应该注意的要领，还带着我们跳上一会，她虽然六七十的年龄，动作轻巧，行动敏捷，不在年轻人上下，她阳光的性格给大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还有那位留着络腮胡子，扎着辫子，才从岗位上退下来的画家，年轻时游山玩水，走遍大江南北，用画笔记录生活中的点滴，他踢毽子的动作最迟缓，但总能化险为夷，他为人和善，坦言走过山川，了解各地生活，人的眼界完全不一样了，少小为点滴而挣，到老了愿意放弃点滴，辛子跟我说，他跳起来踢毽子的动作特别像蝴蝶，轻松自在。
　　人流不息，来亭台坐坐也是挺有意思的事，一家人在亭台踢毽子只是一种集体活动的表述，从山脚到山腰，从山腰到山脚，陪着父母走上一回都是幸福，爬过一回，我对会龙山从陌生到熟悉就有了质的变化，对于一个在外的益阳人，因为熟悉，我便可对人说起益阳的山水，便可吹嘘益阳哪里最好玩，其实带着父母走一走，便是最好玩的地方。
　　从亭台下来，辛子请大家喝擂茶，她熟知秀峰对面那家门店，店里的老板娘很漂亮，店面也很干净，做出的擂茶味道也蛮正宗。
　　一上午亭台踢毽子的活动在一片唏嘘中结束，他们不知道和和父母同行的乐趣。
　　辛子下午在学校上课，我在妈妈家沙发上睡着了，一觉醒来，妈妈和妹夫正在餐厅包饺子，妹夫是北方人，他特别善长包饺子，也很乐意。
　　饺子没人吃，妈妈却报告一个消息，晚上小舅请大家吃饭，小舅才从北京回益阳，他第一时间就通知妈妈，今晚在他家聚餐，小舅的热情大家都知道。
　　上回在小舅家吃晚饭是几年前的事，那时小舅妈还在，春节时间，小舅邀请大家聚餐，和小姨家的女儿女婿，小舅儿子儿媳一起喝了很多酒，就连从不举杯的弟弟也端起了杯子，小舅对我们的关照大家感激在心，也对他十分敬重，总觉得他身上有股威慑力，一般人很难有接近。
　　我特别带着辛子一同前往，辛子之前见过小舅，但那次，妈妈介绍时，她是我的同学，市六中的英语老师。
　　我和妹妹都是第一次见新舅妈，我们早耳闻新舅妈的漂亮，为人热情和善，爸妈直夸舅舅生来就是好命，百闻不如一见，门打开，高挑，年轻，风韵犹存，比起大家的印象还要好很多。
　　舅舅也年轻帅气了很多，前面几年，他一直对小舅妈的过世心存愧意，舅舅舅妈从小同学，比翼双飞，情同手足，六十年纪，肠癌过世，舅妈热情漂亮，是大家心目中丰碑式的人物，舅舅很长一段时间沉湎于对她的追思之中，无法自拔。他和新舅妈的相识有着相同的经历，舅舅年轻气盛，一表人才，他们在一起，再好不过了。
　　舅舅家宴请比起外请还要丰盛，关键点在家宴的温情。他的好朋友今晚做了厨师，好朋友不但手艺了得，对历史尤为热爱，他们是怀化工作时的同事，退休告老还家，是一日不见便想的兄弟。舅舅平日家里来人都是他来掌勺，有时到自己亲人家，他也会带着兄弟走，上次去西安姨妈家，他们也是一同前往。
　　舅舅特别拿出茅台酒，给大家逐一倒上，酒桌上说起我们上学时的艰辛，他有感而发，舅舅上学时比起我们更难，他是比我们早一代的大学生，文笔很好，大学时学的是地质勘探，工作后成了文职干部。平日我们在爸爸家从不喝酒，但在舅舅家，个个都是豪饮。
　　（十三）
　　妹妹和弟弟的孩子五号上午有活动要参加，他们四号早晨就收拾好东西，分别是下午和晚上回上海和北京的车，五一几天的团聚就要结束了。
　　吃完午饭，妹妹招呼大家拍张全家照，四个孩子坐在一起唧唧哇哇，故意做着难看的表情，嘴巴里笑得明明白白，孩子的快乐我们不懂。轮到大人合影，妹妹先招呼大家做好，她先来帮忙取景，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显得格外明亮，飘进的清风摇摆着房顶留下的麻绳，大家静气凝神，眼睛望着正前方，妹妹正摆弄着手机，对着墙壁前后左右移动，大家愉快的表情，连着墙壁上贴着小孩识字贴画图一起落进了照片，正待妹妹加入，电话铃声响起，出租司机来电话催着动身，他已经到了小区门口。
　　大家快速下楼，几个行李袋分在大家手里并不显重，妈妈下楼时忘记换鞋，等她到了楼下，弟媳坚持让她上楼，她一个人呆在房间看着窗外树影下消失的背影，眼睛里的泪花又流了下来。
　　我的父母太熟悉分别的场景了，早在三十年前，他们就是如此和子女作别，鼓励他们外出上学，工作，中间不失子女回归的欢欣。儿女如今都四十好几的人，他们有了自己家，回来一趟并不容易，流逝的时光，把亲人慢慢熬成了亲戚。
　　我和辛子牵手回家，晚上是我安排和辛子一大家的聚会，阳光洒在沿街上，炽热烤在脸上，再过几小时，我们面对的又是一种久违的欢聚。
　　（十六）
　　五月的春天相比四月，更热更暖，更让人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