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灯的散文

　　那天下了晚自习，从楼上走下来，迎面一股冷风将我打了个措手不及，本能地抬头观望，想看看寒夜冬风是否在摇撼着远处的树梢，却发现天空中正飘荡着点点亮光，竟是些孔明灯。
　　今夜本无星月，再远处的天空便是黑沉沉的了，只有近处的夜空，原本便给地上的灯火衬得通明，再有这星星点点如萤火般的亮光，让人看着便跟晴朗的夜没什么分别了。
　　素日里清净寂寥的校园角落，此刻也热闹起来，到处是年轻的情侣们，将一盏盏孔明灯送上高空，乐此不疲，脸上是无尽的欢乐与满足，还有期待。这灯便是他们的梦吧，于我，又何尝不是呢？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仰望天空了，我都有些不记得，模糊的印象里，小时候最爱抬头看晴朗夜空下的星星，还有眨着眼睛在苍穹爬过的飞机，尤其是夏夜，在老家瓜藤满壁的院落里，大人们摇着蒲扇笑呵呵聊着，我这般无所事事的孩童便铺了草席在地上，四仰八叉躺在上面，和天上的星月对望。天上的星星真多啊，多到我永远也数不清它们的个数，多到我时常忘记某一张熟悉面孔的位置。我总是努力想要找到最亮的一颗，去听关于她的故事，因为牛郎织女的故事听的太多，我便总想听到些不一样的。那时天上的月亮也是格外的亮，格外的净，从月初到十五，新月由尖牙渐致玉轮，月亮上那棵模糊的淡蓝色桂树便也悄悄显现，只是我从未见到大人们所说的那个名叫吴刚的砍树的人。后来年岁大了，知道了那些一眨一眨的眼睛不过是反衬了别处的光芒而已，并非和我一样，那住着吴刚、嫦娥的月亮亦不过是冷冰冰一块石头，自此，我便很少仰望天空了，偶尔抬头，看到的却是遮月的乌云，以及黯淡星辉下飞掠而过的蝙蝠，你看，美丽的神话一旦露出了真实的一面，便毫无欣喜可言了。
　　我一边不时抬头打量着越聚越多的孔明灯，一边向学校的门口走去，那里是雾腾腾一片，门口卖烤地瓜的老头总是笑呵呵的，虽然因为寒冷而不停抖动着双脚。看啊，这平凡的人有多么不平凡的生活的勇气与智慧，他不是圣诞老人，可是炉子周围氤氲的热气将他笼罩在里面，便似仙云缭绕里走出来的老神仙，比圣诞老人好看多了，这是我很早之前就有的一种感觉。老头的周围是各种小吃摊，此刻正是忙碌的时候，从学校里涌出的人群将这片摊位重重包围，摊主们熟练的动作之下，一团团雾气升起、扩散，混杂着各种小吃的复杂味道，这样的场景会维持几个小时，且日日如此。倘若我去吃个菜煎饼，或是里脊，便也融入了这片烟笼人群之中，只是此刻，我并无食欲，这便应了那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于是，我只能穿过人群，继续前行，好在天上的孔明灯越发热闹起来，在它们的陪伴下，我也不再显得孤单。
　　出了校门，一路往北，越行越是人迹稀少，直到过了两个十字路口，路上便很显冷清了，小摊上的叫卖声远远地给抛在了身后。我不时地抬头，唯有不断增多的孔明灯，越飞越高，却大多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远去，如同事先约定好了似的。它们在天上看着我，就像此刻我正看着它们一样，只不知它们心里如何想，或喜或悲，都不是我所能猜透的。
　　近处的路旁有些燃尽了的孔明灯的尸身，它们并无灯骨，又是耗尽了气力从高空坠落在地，此刻正软绵绵瘫在那里，一动不动，想来是死绝了的。不独地上，树梢上也有挑着的死灯，毫无它们在空中飘过时的明亮生机。我想，这是为黑夜贡献了生命的英雄啊，它曾在这样一个寒夜见证了一对情侣的甜蜜，亦曾照亮了城市里某个独自游荡者的回家之路，或许它还用自己最后的一丝亮光温暖了暗夜中飘零的魂灵。可是，现在，当它再也没有力气去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终于软绵绵瘫倒在地上了。不为别的，只为它陪我走过这一段人迹罕见的路，我也该向它的尸身报以感激的凝望。
　　临近小区了，十字路口拐角处停了一辆大车，车上满满地堆着金黄色蜜桔，还有橙子、苹果。这地方本来人就少，何况如此寒冷的天气，摊主是个身高将近一米八的大汉，裹了件军绿大衣，不停地在车前来回踱步，间或瞥一眼车上静静躺着的桔子，他心里一定在替那些无端受冻的桔子橙子感叹命运的如此不公吧，同样是桔子，有一些却正躺在超市的柜台上展览般等待人们的观摩与挑选。可是它们，却要在这冰天寒夜里忍受着烈烈北风。其实，何止是桔子，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这世上总有许多的不公平，生活，总是充斥着无尽的烦恼与不幸，可是，他和他的桔子们选择了毅然面对，这难道不该值得赞扬吗？怨天尤人，向来不是生活的智者所为，世事艰难，何如天上孔明灯，疾风凛冽，寒夜环伺；为人处世亦当如孔明灯，既然飞上了天空，再苦再难也算不得什么，依旧要在寒风中散发一丝温暖，要在黑夜里闪耀一抹光华。
　　我在楼下驻足，天地肃穆，黑暗从不远处的山尖如瀑般倾泻而下，迅速蔓延着，笼罩了我周围的小小世界，可是黑暗中却有微亮的光芒闪烁。天上的孔明灯随风向北飘去，渐行渐远，渐远渐黯淡，然而它们依旧坚持着畅游天空的梦想，坚持着奉献一生的信念。这微弱的光芒却给我以极大的温暖与勇气，我从未像此刻拥有这般强烈的愿望，去点一盏孔明灯，或者自己就化作一盏孔明灯吧，用这一点微弱的光去照亮别人的路，去温暖这个冬天里所有感到寒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