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从文创造的文学世界里,湘西是个美得让人心碎的地方,是可以让人以各种方式来喜爱的。可以说,湘西是从沈从文的笔下流淌出的一处桃花源。陶渊明的桃花源带着明显的假托虚拟的模糊,没人当真,不过是寄梦的地方。沈从文的湘西每一条路,每一条河,每一座城都有名字。一条船一块盐都写得毫不含糊。在风土人情中徐徐展开故事,作者似在忆旧,其实仍然还是寄梦。沈从文在造梦,而自己也沉浸其中真假莫辨了。或者,文字里的湘西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真实存在,可供我们寄托对美好的愿望与哀悼。沈从文笔下的湘西,几乎人人是好人。而《边城》里的一切冲突,恰好是因为所有角色都善良纯真。生活中只有出现坏人才会发生悲剧吗?事实并不总是如此。善良纯真也会出现矛盾,尤其《边城》中的纯真不脱野性。性格纯真的人,往往带点鲁莽与执拗。翠翠是纯真善良的,但也有野性。初见二老时,以为二老要调戏她,就骂他你个悖时砍脑壳的。爷爷是纯真善良的,但是也是野性的。他一辈子都在为翠翠谋幸福,有些狡猾又执拗,就产生了沟通问题。大老是纯真善良的,但个性倔强,觉得自己输给二老就赌气离开了。 二老是纯真善良的,甚至愿意替哥哥唱歌求爱。但哥哥意外死了让他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就走了再不肯回来。《边城》里的人都有着纯真之下的骄傲,或者叫做气性。没有坏人,只是一口气罢了。这才是生活的真实,沈从文固然把《边城》写成了世外桃源,那里美得不像话。但却不是君子国,淳朴的爷爷会贪一口烧酒,淳朴的翠翠也会骂人二老离开是源于气性,阻碍他回来的也是一口气。一旦哪天二老对翠翠的爱终于胜过了对哥哥的歉疚,他就会回来了。这样美好的一段湘西往事,沈从文温柔地为它写了一个开放式结局,一个有可能大团圆的结尾。 那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汪曾祺说沈从文一向不自夸,只有跟他提到《边城》时,会笑眯眯来一句:我很会写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