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散文小河坝开荒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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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唐运泉优质美文领域创作者
　　那年初夏，母亲说，想在屋后拦河陂下面小河坝开荒种番薯。我听了很高兴，就说，在那里开荒，好！其时三年自然困难刚过，政策允许社员开荒种杂粮了，但恐饿症仍在，能在那里开荒，就可以多种一些番薯吃。那时我只不过十一二岁，本来没有什么发言权，但我知道小河坝就在屋后车涧头水车对面，从水碓房那条河岸斜坡小路下去，过了小河浅滩就是。我们挖沙、筛沙就是去小河坝，或者过了小河坝去大石坝。在那里开荒不但离家近，不用走太远的路，更主要的是小河坝那里好玩。
　　几天后恰逢星期天，那天生产队社员都带子女上山砍柴或割草，母亲就带姐姐和我去小河坝开荒。早饭后，母亲和姐姐都挑上畚箕，带上锄头和装开水的竹茶筒，我们戴上斗笠就出发。沿住屋左前方的车沟茔转到屋后，到车涧头水车旁，再从河岸斜坡小路下去，路过水碓房门口，下到小河边挽起裤腿，过了水深至膝的浅滩，就到了小河坝。
　　小河坝的上头就是拦河陂头，不算太大的陂头将小河的河水拦向水车的车厢。陂头下面几丈长的缓坡，有潺潺流水溅起细碎的水花。小河坝西面就是长长的车厢和三架水车，水车车厢的护坡和陂头缓坡联接处，是一片大石群，很多大石的顶部露在水面。陂头东边溢出的水流，形成另一条小岔河，与水车车厢出来的河水将小河坝合抱在怀，再向东南，汇入大河主河道。
　　小河坝是一个椭圆形小岛屿，面积约有三四亩。小河坝中部最高处，只高出两边小岔河的河面一米多。小河坝，是洪水期间陂头下面缓水处泥沙积聚而成小岛，为区别东面那数百亩的裸露河床大石坝，我们都叫它小河坝。小河坝近陂头的顶部粗石瓦砾多，看上去是灰白色。坝中部高处沙多草少，是黄色；小河坝下半部是沙孟土，近水的坝边一带长满铺地草，成为碧绿色草圃。在河岸高处看小河坝，四面银白色河水围绕，内层是大半圈碧绿色，中间是黄白色，就像一个色彩鲜明漂亮可爱的雨花石。
　　我跟着母亲和姐姐在小河坝四面察看一遍，母亲选小河坝东面离河边约一丈远的细沙土质，用锄头在几处试挖，见两三寸深的沙子挖出来都是潮湿的，挖深些沙子就更湿，母亲就指着试挖过的地方，划了个大约的范围圈说：这块地方可以种番薯，还可以种菜，我们就在这里开荒吧。
　　母亲和姐姐用锄头从细沙土中将铺地草挖出来，将个别拳头大的石头，还有一些拇指大的小石头，都捡出来放在畚箕中。那细沙土质，锄头锄下去并不吃力，比去年在荒山野岭的黄泥土中开荒轻松得多。母亲和姐姐将挖起的铺地草用手抖动两下，沙子就全掉了，露出白色的潮湿草根，然后扔到畚箕中。我就将挖出来的铺地草和石头，用畚箕一轮一轮地搬到旁边，铺一条小小的围茔。再到小河坝上部找些拳头大的石头来压在草面上，让那些草生长，成为小石茔的护茔植物；又在小河坝转悠找竹叉、树枝，插在小石茔上作篱笆。
　　在小河坝里开荒不算太辛苦，进度也快。到半上午，母亲和姐姐就开出一小块既没草也没石头的沙坝地。农历五月的天气已经很热，母亲、姐姐和我的上衣都被汗水湿透了。那刚开出来的湿沙土，看上去就像是金沙铺成的金土地。趁着姐姐和母亲喝水休息的机会，我跑到小河坝西面的岔河捡石螺。
　　陂头西面流下来的河水，水车车厢外墙石缝漏出的河水，流过陂头和车厢联接处的护坡，和水车车厢出来的河水合在一起，将护坡的大石群淹在水里，未发洪水时，很多大石头顶部都露在水面。那些大石头，每个都有谷箩或脸盆大小。石头大，石头之间的间隙也大，水下石头之间的缝隙也大；再加上年长日久，洪水期间的洪水冲刷，大石头缝隙间的沙石被冲走，大石间的空隙就更大，较大的石缝处，水深可达大腿根，那水下石缝中不但石螺多，上水的小鱼到此无法再上，就只好在石缝间生活、藏身，因此鱼儿也很多。
　　我在小河坝那边清澈的碎石底浅水处，不一会就捡到二十个大石螺，装了半裤袋。还想多捡些大石螺，就往水深至大腿根的大石群石缝处摸石螺。在大石缝里只摸了两把，就摸到四五个大石螺。再从另一处石缝伸手下去摸石螺，手却碰到了滑溜溜的什么鱼，心中一喜，不顾衣湿，忙趴在水面大石上双掌合作，将鱼儿慢慢迫到石边，终于抓住。抓出水面一看，原来是一条三四两重的角圆（黄颡）。我高兴极了，抓着鱼飞奔到母亲和姐姐面前，将鱼放在一只畚箕里面，让她们看那不住扭来扭去的黄颡，然后再将半袋大石螺全掏出来。
　　母亲和姐姐看我抓到了鱼，再看我捡的石螺个个都是大拇指粗、近一指长的大石螺，都很高兴，不住称赞我。姐姐也想去捡石螺了，就征求母亲的意见说：全都是大个的石螺，我也去捡一会石螺，放点蒜蓉、紫苏一炒，很好吃！母亲说：那你就去捡一会吧，可别到水深的地方去。我对姐姐说：姐，你在这东边岔河浅水里捡石螺吧。我的衣服反正都湿了，就再去那大石缝里摸，石螺也好，鱼也好，摸到什么都好！母亲见我衣服确已湿透了，也就不再阻止。我将石螺和鱼一齐放在畚箕里，放在河边安全的浅水处养着。
　　我和姐姐分头捡石螺。有鱼摸，我的心思就都在摸鱼了，不过摸到石螺，也还是放进裤袋里。不久又摸到一条更大一点、约有半斤重的鲶鱼，高兴得不得了，跑上小河坝草圃，将鱼放在草圃，脱下湿衣服包着鱼，再扯两条草筋，将衣服捆住，扔在浅水里养着。摸鱼的劲头正高，不想罢手就继续摸鱼。不一会又摸到一条二三两的黄颡，也放在衣服里捆住，养在水里。
　　正要继续再摸鱼，听得姐姐叫我，就抓起包鱼的衣服，光着上身跑到母亲和姐姐身边。母亲和姐姐正在看姐姐捡的石螺。姐姐也捡了有一盆石螺。母亲责怪我：怎么不穿衣服，脱光衫让日头晒呀？我神秘地笑着，先将裤袋里的几个大石螺掏在姐姐提着的畚箕里，这才将手里用草筋扎着的衣服打开，只见衣服里包着两条一乍多长、生猛地卷来卷去的鱼，一条是二三两的黄颡，一条是有半斤重的鲶鱼！那黄颡腰身细，却比鲶鱼长。那鲶鱼浑身花斑，头大肚大却比黄颡短，卷来卷去还试图逃走。
　　母亲和姐姐更加高兴，姐姐称赞我说：这一次，捉了两条鱼呢！母亲笑着问我：滑溜溜的，你能抓得住呀？我说：每年干塘时‘打塘脚’，我不是都抓过斑鱼、塘虱和鲫鱼吗？娘，天气热，快回家吧，不然这三条鱼就会死了。我和姐姐一起去捡石螺的时间不短，母亲一个人又开了一小块荒地，母亲不叫姐姐和我，是想让我们多休息一会，实际上也到了回家吃午饭的时候了。母亲看看上午已开垦出来的那块沙坝地，满意地说：叫你，就是要回家啦。
　　我将衣服包着的鱼放在姐姐提着的畚箕中：姐，你先拿着，我去河边拔点‘茌’（水草）来，将‘茌’和三条鱼都放在湿衣服里面，鱼就不会死了。我到东岔河边拔了把‘茌’，将第一次抓到的那条鱼和石螺从河边拿上来，一起放在衣服里，面上铺上‘茌’，包扎好衣服再浸几下水，拎住包着鱼的衣服，赤着上身，和母亲、姐姐高高兴兴地回家。
　　做午饭时，母亲破例地叫姐姐放三角米，煮大米饭。我高高兴兴地接受任务，到小菜园弄了点葱和姜回来煮鱼汤用。吃午饭时，我和姐姐先给外婆和母亲挟了一块多肉的鱼，每人喝了一碗飘着葱姜香气、鲜美无比的鱼汤，吃了一碗白米饭。刚吃过午饭，母亲就去自留地割薯藤，回来和姐姐在家里一段一段地截好。下午前半时间，我们继续开荒；后半段时间种番薯。母亲和姐姐开番薯茔，我负责给两边开好的番薯茔里放薯苗。那天，我们种下约三米长、半米宽、尺多高的六茔番薯，直忙到天黑才回家。
　　那天摸到了三条小鱼，我就知道那大石群水中缝隙间鱼儿不少，是个钓鱼的好地方。于是，我就用只有两尺长的竹质门帘骨作小钓竿，用两尺长的黄麻线作钓鱼线，将门帘骨小钓竿插在石缝中，专钓大石缝水中的剌鳅、黄颡和鲶鱼等无鳞鱼。没放暑假时，我每到星期六傍晚，就去那里大石群缝隙水中钓一次鱼。暑假期间曾经去那里钓过好多次鱼，每次都收获颇丰，最少时一次也有一两斤，多时竟有五六斤。近河近水就有这个好处。我们在小河坝开荒，发现了那个极好的小钓场，又像是开荒开出的一个小菜园，时不时可以去那小菜园里弄点菜。
　　暑假过后，学校又已开学上课。一天，母亲说，那小河坝的番薯可以收了。到星期六下午，我和姐姐就去那小河坝收番薯。暑假期间，我曾经有两次钓鱼，下钩前顺便去看过我们种的番薯，见生长得不错，还将情况告诉了姐姐和母亲。后来母亲也去给番薯拔过草。我和姐姐在割薯藤的时候就高兴地发现，番薯茔多处薯藤根部都有手指或大拇指粗的薯蒂露出土表，被阳光晒得变成青紫色，从那些薯蒂可以判断出土中番薯的块头不会小，那是可喜的番薯丰收现象。
　　我和姐姐商量好，今天收两茔番薯，就只能割两茔薯藤。我们分工一人割一茔薯藤收一茔番薯。我割完薯藤，挑一处露出地表大拇指粗的薯蒂，用手抓着一拔，那沙坝土疏松，不像黄泥土那样结实，不需很大力气就将一条拳头粗、两条手擘粗的番薯都一齐拔出来了。我提着一串番薯和姐姐一起欣赏，看着那粘着沙土的黄白色丰收果实，我们姐弟俩都非常兴奋。我们说好姐姐从西头收起，我从东头收起，就赶紧用铁搭（一种四齿农具）收番薯。
　　我在靠东岔河小湾那头收起，茔头三尺远收获的番薯，每一株都有四五条或五六条大小不一的番薯。见到开荒种的番薯获得丰收，我和姐姐都乐开了怀，说个不停。正高兴间，我将锄下番薯茔去的铁搭扳起来，却看到番薯中粘有浆糊一样稀稀的黄色东西，再认真一看，翻出来的沙土面上有两个圆圆的小蛋，忙拿起来：姐！这是什么蛋呀！被我锄烂啦！姐姐听到我大声高呼，忙过来，将两个没破的蛋托在掌中认真看过后，高兴地说：这是甲鱼从河里爬上番薯茔沙堆里生的蛋！碎了好多吧？别用铁搭锄了，用铁搭锄，会把甲鱼蛋都锄碎的，要用手挖，一定还会有！
　　我和姐姐一起，兴奋地、小心地用手挖那番薯茔沙土，果然挖出不少甲鱼蛋。当再也挖不出来甲鱼蛋时，我们喜兹兹地清点甲鱼蛋完好的就有十六个；还有几个蛋壳破了一点点，可蛋清蛋黄并没有流出来，还可以煮熟来吃，若连那弄破变成浆糊的好几个也算起来，应该有二十多个甲鱼蛋。
　　我们在小河坝开荒，第一次种的番薯就可以算是丰收。只那两茔就收获了四畚箕番薯，足有六七十斤重。不但番薯丰收，还额外收获一大窝甲鱼蛋，我和姐姐都乐得合不拢嘴。那晚，我们特地放了些刚收获的番薯去煮，并放了几个甲鱼蛋到锅里番薯上面一齐煮熟来吃。全家一人吃一个小小的甲鱼蛋，那蛋白蛋黄十分新鲜、美味，新收获的番薯特别粉面、香甜。
　　其他的甲鱼蛋，当晚就洗净擦干水，全放到咸蛋缸中做咸蛋。可第二年春试煮两个咸蛋缸中的甲鱼蛋吃时，却发现甲鱼蛋成了小甲鱼。我不相信甲鱼蛋在咸蛋缸中还能变成小甲鱼。第二天又拿几个煮熟，仍是不能吃的小甲鱼，直到全部煮完了，也都是煮熟的小甲鱼。新鲜的甲鱼蛋，为什么在极咸的、没有空气的咸蛋缸中还能变成小甲鱼，一直是个未解之迷。
　　在小河坝种的六茔番薯收成很好。收完番薯后，我们开荒的干劲更大，接着又在那小河坝开荒，扩大了面积，整理成四畦菜地。其间河里又涨一次水，河水漫了陂头，小河坝的草圃上，有好些涨水时新冲来的树枝、竹叉和草木碎屑等漂浮物，好在河水没有全淹小河坝，没冲毁刚整理成的四畦菜地。涨水，正好送来一些树枝、竹叉，我和姐姐齐心合力捡来树枝、竹叉，将另一边的小茔也裹上小篱笆，有了点小菜园的样子。国庆节后，母亲和姐姐几次挑了鸡屎灰施在菜地上，到种菜时，在四畦菜地上分别种上适宜冬季生长的芥菜、芥兰、蒜和豌豆。
　　那年冬天，天气很冷。有一段时间，每天早上屋前鱼塘水边都有薄冰；割过晚稻稻田里的积水也都结成冰块。冬天，我们已经在小河坝开荒的菜园里摘过好几次芥菜和芥兰，也拔过几次小蒜苗，但还没有摘过豌豆。那年除夕，天气阴冷。早饭后，我和姐姐乘早去小河坝摘菜，要摘些豌豆拔些蒜苗做年夜饭。我们从水碓房旁边河岸斜坡小路下去，路过水碓房门口下到河边，脱去鞋袜，挽起裤腿，过了水深至膝、冰冷剌骨的浅滩，到小河坝草圃穿上鞋袜再去摘菜。
　　小河坝开荒开出来的沙坝土，种的菜长势很好。芥菜长得高大碧绿，蒜苗粗壮，芥兰叶大而厚。那天，芥兰叶上凹下去的小窝里的水，都结成了水银样的漂亮冰珠。豌豆长势也不错，粉红色的豌豆花很多，藤蔓间已经挂着很多扁扁的薄薄的嫩荚，可是，成熟可摘的还不是很多。
　　我和姐姐在豌豆藤蔓间认真寻找，将那些基本可摘的软壳豌豆摘下来。我太想吃豌豆了，就把有些还很嫩的豌豆也摘到了菜篮里，总算摘够了一盆菜的量。我和姐姐再拔了些蒜苗，到过河的浅滩水边洗净了蒜苗，又脱了鞋袜过河回家。
　　那年的年夜饭，父亲做了一个特别香、特别香的菜大蒜豌豆炒腊肉。父亲还在锅中炒菜时，灶间就传出了诱人的肉香、蒜香。等到菜端上八仙桌时，整个灶间都溢满肉香、蒜香。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围坐桌前，用我们自己辛勤劳动的果实大蒜豌豆炒腊肉，来犒劳自己并迎接新一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