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年时间,我多了一个身份,叫书店主理人。 因为是疫情期间开门的新书店,媒体常常问我为什么要开书店、为何选择这样的时期开书店?我通常不回应(谁会选择这样的时期啊),唯一能确定的是,开书店并不是我的梦想。 然而相比开书店,一家开在三里屯的书店,常常给我带来一种梦寐以求的感受。 因为我自己在媒体工作期间的采访经历告诉我,书店不是独立存在的,它会成为社区的一部分,会和其他商店形成整体,撇开社区的独立叙事并不令人兴奋,如果你看到一家书店遗世独立、只在自己的沙漠里发光,很有可能它还没有找到自己真正的位置。 三里屯是北京士绅化最激烈的区域,因为任何一个创业项目能够参与其中,不仅需要充足的预算,还需要运气。仅在这里,一些新的商业想法能够和年轻人衔接,这种衔接是真实又快速地发生的,并不是一份没有落地的商业计划书无论刮风下雨,他们排队去用餐、报名去体验、假装去街拍总之是北京唯一有街区感的生活中心。这应该就解释了,每次和上海朋友聊北京的时候,总会听到他们说北京就三里屯一个地方能逛逛。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默认这个答案千真万确。 但我很快就发现,自己最熟悉的上海地理,也不过横跨静安和徐汇某块三公里乘三公里的区域:我和朋友约在这里见面,他们大部分也居住于此。这个区域充满商业活力,通常人们只会说它遍地都是网红店,却很少发现这里是某种意义上的都市生活方式试验中心,因而也是士绅化最严重的地区。 士绅化(Gentrification)指在城市中旧社区重建后,吸引高收入群体涌入并取代原先居住在这里的低收入群体的现象。粗暴地说,这是高速增长的中产阶级针对于改善居住环境的运动。 也就是说,我们无意之中也参与了这样一种运动用更加当代的、一种耳熟能详的方式。 临近年底我开始整理关于书店的报道,其中一个比较特殊,是来自一份北京新晋咖啡馆的榜单,我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书店。实际上书店咖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很不被人看好,被认为是为了弥补书店卖不出书的做法,但是正如爱逛街的你亲眼所见,许多咖啡馆和书店的界线有时候已经不太清晰,正如榜单作者所说,多期发展,不用定义。如果咖啡好喝,选书精良,那两者都应该在同样的空间里立住,不用太在意人们常常怀疑的一座城市是否需要纯粹的书店空间。 更多的新商店都进化成了复合空间,并非因为创始人不再遵守术业有专攻的祖训,而是因为从业者的背景和知识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单一,大部分第一次开店的人都是跨行业的从业者。所以在创始人的阶段,一家商店已经不再纯粹了,从现实意义上说,正因为跨行业的知识和资源的应用,新的商业才有机会打破常规。 当行业内部开始互相消耗,更多的创新会是从外部带来的。这是我入行时,从媒体转行去做家具行业的朋友告诫我的话。 我提到这件事,是因为观察士绅化的街区时,你会发现士绅化本来就是不纯粹的城市运动。士绅化研究者SharonZukin则将士绅化对街区的改变概括为ABC,即艺术画廊(ArtGalleries),精品店(Boutiques)和咖啡馆(Cafes),这些业态符合中产阶级的审美和消费习惯,已经在全球各大城市发生,本质上也是商业类型的再次配置和组合。 只可惜北京很多著名的高级餐厅和买手店,都隐藏在胡同中,几乎每一个商店都是独立的目的地,无法形成街区氛围。士绅化被北京宽大的马路削弱了。不仅如此,你会发现除了商店,北京很多新建筑本质上也并不是为了解决生活问题存在的,而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位置。它们都是自恋的建筑,事实上也都是耳熟能详的建筑,这些建筑并没有成为公共空间的自觉,也没有和城市共享的意愿,非常可耻。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整体上看,北京的更新速度会被认为比上海更缓慢。也就只有三里屯可以逛逛啦!我听到这样的敷衍,几乎没有反驳的动力,却没有想到,这样的论调,就好像在说北京其他街区没有被士绅化的资格,因此当地人也没有权利享受生活方式更新带来的全新体验。 2020年秋天去东城区,我的看法发生了动摇。当时,应该说有一段时间,我自己的状态不好,经朋友介绍去到王府井地区的璞瑄酒店休养几天。 开业还不到两年、一直很低调的璞瑄,是和嘉德共享同一座建筑的王府井大街一号,也是我眼中北京真正的隐藏的宝石(HiddenGem)。奥雷舍人用钢筋混凝土营造出现代感和工业感兼备的大楼外观,但走进酒店的体验,几乎就是建筑外部设计的反面:贴近自然,例如天井完全裸露在室外,同时被四周的高墙环绕,其中的植物,随季节变化,令酒店如同胡同深处的宅院。 酒店露台对着景山,可以看到望春亭和故宫的琉璃屋顶,在暮色中颤抖、发光;城市西边的建筑和群山清晰可见,余辉落下,点燃了景山前街流动的车灯。这一景象令人感动,又是绝无仅有只有北京这样的城市能够见到。 甚至你能联想到不远处的北京文华东方,那座酒店的露台同样能毫无阻隔地眺望万春亭甚至故宫,那一刻我的思绪已经飘出了酒店,脑袋上的那盏电灯泡好像突然亮了起来:城市生活方式街区的更新,并非只能通过仕绅化来推动。东城区的风貌和朝阳区大不相同,这里历史遗迹和建筑过于集中,历史文化氛围完全盖过了现代商业和生活方式的发展,却不代表这里的建筑和商业没有更新。 我记得离开璞瑄后不久,我再次返回王府井一带是因为受邀参加一场晚宴。晚宴举办地正是位于王府井大街边上的文华东方,酒店楼下就是王府中环。如果你认为这家商场和王府井大街上的其他百货类似,那就大错特错了从应有尽有的奢侈品牌到一些全城唯一的高级餐厅,他更像开在东三环的商场,但东三环的中产阶级们却不是这里的受众。晚宴上面,我旁边正好坐着某商业项目的开发商,我们聊到,王府井虽然一直以来被认为是游客聚集的地区,但相应地,这一地区的奢侈酒店并不比北京东三环的少,而且社区氛围也很特别。在我们看来,从璞瑄到文华东方、华尔道夫、北京半岛,这些酒店绝对是北京奢华酒店的代表,它们并不陈旧,只不过王府井这个概念让人误以为周围没有什么非游客导向的作品。 东城又不止是这些:早期的网红胡同随着时间和政策推移不复存在,不代表媒体推荐的宝藏餐厅和新的咖啡馆不能零星分布在胡同区,同样的,新的艺术项目(例如木木美术馆)和这几年涌现的网红咖啡,却出现在隆福寺之类的小型文化综合体中,如果你不仅着眼在网红餐厅,也会找到那家号称改革开放后的北京第一家民营餐厅;如果你不只是被小红书上的热门目的地打卡,就会发现大部分性价比很高的创业园区都隐匿在陈旧的东城,想象一下,你刚在四合院改造的办公室里上完班,决定爬上灰色的屋顶,面对着院子里的樟树抽完一根烟 至于西城和海淀,则不在话下,北京的每一个区域都有着明确的分工,它们的样貌不是一两个街区的概念就能改变的,发现那些城市中的崭新之处,需要足够的耐心和腿力。我的意思是,当你离开了三里屯,商店就没有那么集中了 我的发现,仅仅是作为自己偏见的回击北京的新大部分是不那么网红化、集中化的,这并不代表网红作为一种商业趋势是应该被诟病的,而是,每个城市的商业资源过于同质、因为零售而忽视了城市整体的文化氛围,并不是我们追求的目标。实际上也提醒了刚刚进入零售业的自己,或许需要更加开放的心态,才能在不同的地方,做出真正融入社区和在地的事情来。 正如目前上海的士绅化是不可超越的,因为这里的店铺会像互联网产品一样迅速迭代,却被视作日常。或许疫情让这一进程减速了,但人们嗤之以鼻却趋之若鹜的网红店、生活方式社区,将不可避免地被效仿、被搬运、被复制,然后陆续在其他城市出现。 因此,士绅化有时也意味着同质化。在某些空间,我常常分不清自己在北京还是上海(没有冒犯北京或是上海的意思)在徐汇永嘉路,你会喝到来自北京798的咖啡;在三里屯太古里南区,崭新的网红汉堡店开业,而同样的餐厅早就在上海落地生根是否有一天,当我们的生活场景趋于一致,就再也没有什么人从哪里来到了哪里的概念呢? 大多数时候,北京并不是一个方便的城市,但是我对这里的喜欢,可能恰恰因为很少有街区概念,这让很多新兴的东西都各自为阵,成为独立的目的地(Destination)你不得不出发去探索,带着不属于社交网络的好奇心和必定是未知的情绪,才找到了隐藏的宝石(HiddenGem)。 撰文:乌云装扮者 原载于Seesaw《三杯不过岗》报纸第四期 注:我也不知道原文有没有调整 About 三杯不过岗 NO。1提示:Seesaw淮海755好邻居上海 NO。2提示:爱情会破灭上海 NO。3提示:先听黑胶再泡澡苏州 NO。4提示:大隐于市的庭院咖啡深圳 NO。5提示:真想市集天天都开门上海 NO。6提示:街头野兽出没请注意深圳 NO。7提示:cityboy都爱逛单车店上海 NO。8提示:现代艺术爱好者欢迎光临北京 NO。9提示:白塔寺旁喝一杯北京 NO。10提示:来三里屯倒时差北京 NO。11提示:植系生活好伴侣上海 NO。12提示:上海人最爱说的一个字上海 WhyCity 为什么是城市 像藏宝一样,Seesaw把这一期报纸藏在了城市中的各个角落,等待好奇的探索者去挖掘。《三杯不过岗》第四期分享的话题正是城市宝藏,词序很重要,没有选择宝藏城市而是用了城市宝藏,说明我们不再任性出逃,而是关注当下真真切切发生在脚边的城中事。 新与旧的更替,乡村和城市边界的融合;新一代城市游牧民在不同坐标点漂浮,选择与被选择,然后周转于咖啡厅、24小时便利店、独立书店、老餮最爱的饭馆、小公园之间寻找各自钟情的城市味儿。 Seesaw作为一个精品咖啡品牌,扎根于城市之中也成为活力街区的重要组成单元;从城市在地文化中提取创意灵感,为产品研发注入更鲜活的灵魂;热爱我们所生活的城市,也希望借助这一期报纸,能让更多人关注城市里正在发生些什么,然后在一杯好咖啡激发出的灵感中,保持一份敏锐和共情,更有温度地去生活。 FindMe 哪里可以取阅 Seesaw全国各大城市线下门店、上述城市中各大神秘宝藏点,随缘偶遇,数量有限,可能遇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