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清明雨(小说) 原创汴梁客子逸子逸物语 【按】这是一篇我过去根据真实事例改写的小说,当时播发在广播电台。前几天偶尔在河堤漫步,看到不远处那片埋葬夭亡之人的河坡地,顿起一缕遐思。值此清明节,再翻旧稿,回忆多年前的青春往事,觉得很有再刊登一下的必要。 清明雨(小说)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撑着旧油纸伞,我心情悒郁地望着前方那笼着烟霭的麦田。三月的雨纷纷扬扬,像雾也像细纱,扯不断挥不去。 长长的堤,很矮,却久久逶迤在身旁。我就走在这条弯弯斜淌的小河边。堤上柳条依依,老树在发泄着一年一度的春情。堤中间水走的道儿,黑黑的,泛着白色的泡沫。堤外脚下的衰草有了绿芽,但还没有形成隐约的草色。 默默站下,望一望身后,故乡那个小小的村落已遥遥地隐在烟雨濛濛的视野尽处。我独独依靠在道边那棵坠落着雨滴的泡桐树上,凝思着。 母亲来信说,今春是祖父辞世三周年的纪念日,让我回去一趟。信上也迟迟疑疑地透露了一件事。母亲说,那个叫杏花的姑娘,也就是先前和我一起在县城里上学的同村女子,她,她死了。信很短,留在我脑海里的种种猜忌和怀疑却很长,很长。那个女子,那个外表看上去很内向很文静的姑娘,她,她怎么能够 故乡的三月里,我最爱伫立在疏林里呆呆看的,便是那开满枝头的杏花了。有时痴迷起来,一站就是很久很久。在吃饭时,让母亲满街里跑着喊来喊去,最后在村头拽回家。望着那些满树绽开的花朵或含苞欲放的蓓蕾,低头瞧着从树下流过的河水里漂着的落红,我常常会产生一种复杂的心绪,一种莫名的惆怅。我觉到了青春的热烈,温柔,也感到了韶华的易逝,凋零。一切又灿烂又凄婉。 记得在我第一篇成为铅字的作品里,我那么深情地赞美了杏花。为此,受到了一些同学的误会。他们把这篇散文当成了我写给一个少女的情书。为此,那个叫杏花的少女曾不好意思了许多日子。直到有一天,我终于硬了头皮,在回家的路上约她在临近村头的小河边谈了一次。 仍是春雨濛濛的天气。 也是撑着这把旧油纸伞。 我涨红了脸,哼哼吃吃把沉淀在心里的那些对不住之类的话还未吐完。她突然仰起一直低着的头,羞涩的绯红的面色顿然消去。她吃惊地对我说:你为什么总要说这些呢?我从来还没见你这么客气。你所抒发的情感不是真实的么?难道春天不是那么美好,青春不是那么让人值得留恋?就是你真的在作品里写了对一个少女的爱,那又有什么错?我们的内心里谁又没有属于自己的秘密,自己的世界。何必要解释那么清楚呢? 这些年我从来还没有发现她这么动情这么善于言谈。真的,她恬淡的表情让我那么感动。我倏地发现她的眸子很亮也很美。刚想跨前一步说句什么,她却咯咯地笑了:书呆子,快走吧,我身上都快淋透了。说完,把我手里那本发表着我作品的杂志一下夺去,头一扭跑了。流动着湿漉漉草香的空气里传来她清脆的笑声:这篇文章我拿去再读一遍 再读一遍,再读一遍。我啜啜自语着,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片小树林,一片绿草地,伫立在春雨中的一对少男少女。仿佛又出现了满眼的红树,湿漉漉,鲜润润。那本杂志一直留在她那里,我没敢也不想向她讨要。真不知她会不会常阅读它。 母亲在我回来的日子里一直避免着谈她的事,在我的百般询问下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这孩子,死的苦啊。 于是,一个生着纤纤玉手披着长长秀发的女子娉婷婀娜地便立在暗暗的烛光里。 杏花从县城下学回来后,便不再是过去那个在父母兄嫂眼里娇爱的少女了,她整日里在阳光下默默劳作着不多说一句话。终于有一天,她颤微微地提出一件事,她要出去学一项发家致富的技术。她的父亲闷头不语,她的母亲低头垂泪,她的哥哥暴跳指责,她的嫂子挤眉弄眼,她的同龄的姐妹们抱着吃奶的丫头或者小子咬耳撇嘴。杏花去了,她终于借了钱不告而辞到远远的省城去了。家里冷冷清清,村里沸沸扬扬。三个月后,她回来了,是一个小伙子陪同着送回来的。身后目光如林唾液如雨。她并没有能致富,致她家富的是她家一个远亲的一次说媒。她要被迫嫁到远离家乡的县北去。那里有一个大她十岁的瘸了一条腿的补鞋匠在等着她。她为她家挣了三千多块。于是,在她哭肿了眼睛之后在她哭红了盛开在老树上的朵朵杏花之后哭湿了灰蒙蒙的天空和黄漫漫的土地之后,她去了。她去了漂满凋零杏花儿的小河,去了临着矮矮沙堤的一条路边那一方小小的墓圹。 按照村里的规矩,夭亡的少女是不能入祖坟的,只能孤零零埋在距村很远的临河的去处。 如今,那条矮矮的河堤便在我的脚下,那条窄窄的小路尽头便是她永远栖息的场所。那是一处隆起的草坡。很久以前,我和村里同龄的孩子常来这里采花、割草,捉蟋蟀和蚂蚱。当然,她也来过。 如今这里,那面坡上已没有了满铺的绿草和蓝莹莹紫丁丁黄灿灿红艳艳的花了。视野里,所有颜色都消失了,惟有白茫茫亮晶晶的雨雾凝在一处,汇成一团。枯凋的衰长的杂草笼一小丘。天地寂然,只听见沙沙春雨打在地上和我撑着的旧油纸伞上的细语。 我默然地凝视着这个没有墓碑没有标记的坟冢,正要一步步绕它走上一周,却意外地发现:被雨打湿倒伏的杂草丛中璨璨然有一束尚未完全凋败的花儿。准确的说,那是两枝精心选择的含苞欲放的杏花。花蕾因浸润了雨将开未开,在枯黄的杂草间显得很悠婉很凄丽。 这个时候,我老家杏树上的杏花是都该颓败的啊。 我既惊奇又惶恐,仿佛那花魂飘然升起萦绕在自己所处的田野里,令自己茫茫然迷失了方向。顺着湿湿的踏在星星点点草色上的水迹,我发现了一溜脚印儿通向沙堤上。 真的,远远的沙堤上,隐隐有一个黑影在烟雨中蠕动。我跨步上堤,擦了擦眼镜上的水雾,定了神望,辨认出是一个头戴斗篱的年轻人,独独的走 在沙堤尽处。我想奔过去赶上他,也想跳下堤绕过他,避开与他转向时的默然相视。 但一时间,我又觉得自己突然和那个青年合二为一。一颗恋恋的春心,也在雨中暗暗哭泣。偊偊地,他走在沙堤那一头,踟蹰着,我走在沙堤的这一头。濛濛的清明雨淅淅沥沥飘散在我的油纸伞上头,而那隐隐濡染开去的红湿处村边曾经盛开满树杏花的那片小树林遥遥的在前头。 1990。3。29。于垦心斋 2020。4。5再改于故乡听雨楼 【作者简介】汴梁客子逸,本名张枫,河南杞县人,中学时代开始写作并发表作品,在省内外报刊和广播电台发表播出散文小说等多篇,中年搁笔,漂泊江湖。近年重拾笔墨,初涉网络,在国内数十家网站和平台发表诗词散文小说数百篇(首)。 开封市作家协会会员。2003年鲁迅文学院作家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