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房舍作息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这是李白同志在《把酒问月》中吟诵的名句。我们和古人同沐一片月光，却很难见到一样的风物。古人眼中的世界若何？他们的房舍若何？他们的起居作息又若何？我们很难找到确凿得让人没法质疑的凭据。古人高兴时会作画，会写书，这些可以让我们观看或阅读到他们的世界，但可惜纸张难于保存，传世的古画典籍不过十之一二。这时候，明器可以告诉你更多。
　　有人把明器单纯理解成坟墓里的陪葬品，给它们盖上晦气的标签，其实大可不必。明器是古人对身后理想世界的描述，也是对现实世界的逼真反映。从技术层面上讲，它们是古人模型制作技术的精粹代表，司古更愿意把它们看作是魂灵的玩具。
　　1986年陕西秦陵出土的射手陶俑，这是2000多年前秦代军阵中弩手的真实写照。规模庞大的秦始皇陵兵马俑，实际上是一组超级奢侈的大比例明器，它们是供秦王来世驱遣的军队。
　　秦汉时期，许多贵族墓葬陪葬品都是真实器物，比如这件秦代贵族墓出土的错金银青铜弩机，就生动地告诉今天的我们，秦弩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西汉时期陶制明器开始盛行，主要原因是这东西便宜，比金属实用器便宜多了。这样一来，普通人家也能用得上。这是西汉墓葬出土的陶制博山炉，这东西在贵族家里是用来装熏香点燃净化空气的，一般用青铜制造，这件东西虽是陶制，但精细程度与青铜器很接近。
　　西汉时代真正的镏金青铜博山炉，看看够气派不？之所以叫做博山炉，是因为炉盖通常铸成山峦叠嶂状，其间鸟兽穿行，云雾缭绕，间或还有仙人浮现，分外磅礴。这便是古人心中的江山。
　　在历史学家眼中，明器又称冥器，是专门为随葬而制作的器物。一般用陶瓷木石制作，也有金属或纸制的，除日用器物的仿制品外，还有人物、畜禽的偶像及车船、建筑物、工具、兵器、家具等题材。古人深信死后有灵，殉葬器物可供来生享用，故厚葬成风。早在中国新石器时代的墓葬中，已出现专供随葬的模型，如江苏邳州大墩子遗址墓中出土方形尖顶陶屋、甘肃秦安大地湾遗址墓中出土彩绘陶靴等。秦始皇陵兵马俑，就是一组超级奢靡的大型明器。而今天文物市场上炙手可热的唐三彩，也是唐代贵族使用的明器。
　　汉代明器文化相当繁盛，在贵族墓葬中，经常能发现反映家赀财富豪华威仪的楼阁庭院、侍卫奴仆，井仓灶磨、车船、鸡狗等明器，而且造型大多逼真。汉代还出现了成套的陶制模型明器，估计当年人们购买时也是成套打包购买。一套标准的陶制模型明器主要包括仓、灶、井、风车、碓房、圈厕，院落、楼阁、田地、池塘以及家禽、家畜俑。魏晋南北朝时期，北方流行武士俑、胡人俑、伎乐俑、陶牛车，南方流行青瓷明器，其中以莲花尊、魂瓶、虎子（溺器）等最具特色。宋以后，纸制明器逐渐流行，陶瓷明器逐渐稀少乃至消失。
　　山东高唐县出土的东汉绿釉陶楼模型，这是一件珍贵的汉代楼阁建筑生动标本，细致地表现出汉代楼宇建筑的丰富特点。第一层和顶层（第四层）设覆斗式屋顶，三层带有格栅式护栏，顶层设有带菱形窗扇的圆形窗子。繁复的斗拱成为这座陶楼突出的特点，斗栱是中国汉族建筑特有的一种结构，是在柱子上部、屋檐之下用若干方形小斗和若干弓形拱层纵横穿插的组合构建。斗栱既有结构上的作用，用以承托伸出的屋檐，将屋顶的重量直接或间接转移到木柱上；同时还具有装饰作用。有了斗拱，屋檐就能探出建筑外立面很远，能遮挡风雨，保护外立面或立柱不受侵蚀，同时又具有强烈的装饰色彩。
　　这座保存在美国堪萨斯城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的汉代彩绘带附院陶楼模型为5层布局，高达1。4米，堪称珍品。正因为上面的彩绘保存较好，让我们能直观地领略汉代建筑装饰艺术的精粹：整个建筑外立面用黑红勾绘菱形和三角形装饰纹理，大门彩绘旋纹十分现代，如果用在今天的服饰上没人会认为老土。汉代高层陶楼模型多采用分体组合方式，这样便于搬运组装。
　　西汉青铜房屋模型。这也是一件贵族墓葬随葬品。它告诉我们汉代民居的经典式样：带回廊和干栏，双披水屋顶。从房屋基座的架空立柱判断，这应该是西汉潮湿地区的民居，和今天云贵的高脚屋异曲同工。
　　保存在加拿大多伦多皇家博物馆的中国东汉陶楼模型，西方人认为这是望楼，中国史学界通常称其为仓楼，其实就是兼具仓储和防卫功能的楼阁。汉代屋顶为直坡，带有曲度的屋顶是公元5世纪才出现的。这座陶楼上还设有持弓和剑的卫士，显然是为主人看家护院的家丁。勾心斗角
　　司古在加拿大多伦多安大略皇家博物馆找到的另一件中国东汉带附院陶楼模型，据称出土于河南东汉贵族墓，不知何时通过何种手段流散海外。加拿大人给这件陶楼的注释上写的是堡垒式谷仓，从建筑式样上说，大门两侧的柱阙，主楼二层的外挑阳台，一斗三升式斗拱，门外的卧犬和搬运人都是亮点。可惜的是，这件珍贵文物闪亮在异域。
　　中国传统的木构架建筑，经历了长期和大量的实践之后，在汉代取得了重大突破，建筑内容丰富，结构复杂多样，多层木柱梁架式楼阁建筑的出现，更是打破了战国以来盛行的高层建筑依凭土台而建的传统方式。汉代建筑明器正是形象地表明了这一显著特点。
　　汉代庄园经济发展迅速，宅院建筑明器成为当时豪强地主生活的真实写照，在布局上体现了外实内静的神韵，形成一个自给自足的空间。而表现庄园生产和生活丰富内容的重要构成部分，如牲畜圈养的猪羊圏，粮食仓储加工的仓房、风车、磨坊和灶，模拟生活的水井和厕所等，也在汉代建筑明器中得到一一描摹。此外由于汉代楼居风气的兴盛，出土的汉代建筑明器中，陶楼占了较大比重，从用途上可以分为望楼、仓楼、戏楼等，而避暑休憩的水榭也同样以楼阁形式出现。
　　瑞典某拍卖行收藏的东汉绿釉陶制羊圈模型。羊圈里有两只肥壮的山羊，羊圈旁边的附楼大概是供饲养员居住和储存草料用的。
　　画像石是汉代墓葬中常见的内壁装饰材料。这块东汉墓葬出土的大型石灰岩画像石长127厘米，高79。4厘米，厚20。3厘米，形体堪称罕见。更为难得的是，这块画像石精心雕刻出一座恢宏的楼阁，楼阁主体为两层，顶层上装饰朱雀神鸟，两侧附带双阙，两阙分别雕刻有青龙和白虎图案，还带有附阙，相当华美，与今天四川雅安高颐阙别无二致。主人在二楼交谈，旁边有仆人闪着扇子，想来描绘的是夏日的情景。一层还有许多仆人，随时听候主人差遣。最值得注意的是，一楼中央两个核心人物中，左侧的为墓主人，右侧的为西王母，相传她掌管着西方神灵世界。至此这块画像石为我们揭示了汉代人心目中对于墓主人的美好期许他（她）的魂灵能到西王母那里去作客，成为一名逍遥神仙。
　　东汉绿釉陶制谷仓形罐。这是一件很纯粹的谷仓，不带附院和高楼，普通人的墓葬中也可能会使用这样的明器。
　　东汉绿釉陶制猪圈模型。很有趣的造型，内凹圆形，西方人认为是心形。圈内有一头健硕的肥猪，墙外附设有坡道可以登上围墙，以便喂养肥猪。这样的明器，普通人也用得起。
　　汉代彩绘方形陶制井栏模型。灵魂们怎么能在极乐世界忍受干渴呢？许多汉墓中都陪葬有井栏明器，它们的造型与当时真正的井栏一样，象征亡灵们身后依然有甘泉相伴。
　　东汉绿釉陶羊圈模型。羊圈呈半圆形，其中有一群山羊，还有一个披着蓑衣带着孩子的饲养人也置身其中。羊圈侧面附设有阁楼，供饲养人居住和储存饲料。
　　东汉陶井栏模型。这座井栏带有高框架，上设屋檐，以保护井口防止异物落入，井栏上还附带有陶罐。
　　汉代陶炉模型。如果想知道汉代人烧饭的炉灶究竟长得啥模样，你仔细研究这个就好了。
　　这两个是东汉陶制磨坊模型。里面有舂米用的石臼舂锤和石磨，它们是专门为主人的亡灵提供粮食的。
　　这是一件西汉时期制作的青铜柱头饰，被做成了当时房屋模样。从房基下方的多个立柱可以推测这应是西南地区高脚屋构形。双披水屋顶呈鞍形，两侧上翘，中间下凹，便于房屋通风。房屋正面背面装饰卷菱纹，华丽异常。
　　陕西扶风法门寺地宫出土的存放第三枚影舍利的唐代镏金单檐铜精舍。唐代建筑多以土木结构为主，能够历经千年保存下来的少之又少，而这座镏金单檐塔，清楚地告诉我们木结构唐塔的详细样式，它是怎样的精巧和华美。
　　法门寺地宫内保存佛祖真身灵骨舍利的水晶椁，其造型严格遵循唐代棺椁样式，成为考古学家研究唐代棺椁形制最有力的标本。
　　宋代制作的保存佛舍利的银棺。看到它，历史学家们就明白：原来宋代棺椁长得绛紫啊。
　　宋元时期墓葬出土的青釉谷仓状瓷罐
　　澳大利亚收藏的中国东汉四层陶楼模型，高1。44米，楼上有手持弓弩的卫兵守护，顶层还有哨兵警戒。
　　2013年乔尼斯古董拍卖行以38750美元成交了一件出土自中国四川的汉代双层陶楼模型，该模型做工复杂，装饰精美，深受藏家喜爱。
　　这件精美的越窑瓷器也不定居中国，它的所有者是美国康奈尔大学约翰逊艺术博物馆。它的正式名称是魂瓶，或谷仓罐，也就是模仿谷仓的罐子，高47。6厘米，出土自中国浙江境内的西晋墓葬，制成于公元2世纪后期。魏晋时期盛行的魂瓶共同的特点是罐身下部比较朴素，一般只有浅浮雕或线刻图案，而上部则堆叠塑造了大量建筑、人物、动物和器物形象，造型极为复杂精细。这件魂瓶就是一个相当经典的研究范本：它的上部由5个小型罐组成，一大群展翅飞翔的鸟几乎覆盖了整个瓶体上部。飞鸟下方，一座多层带塔阁楼清晰可见，阁楼周围环绕着不少乐人和动物，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升仙庆典图画。楼阁门口一个人手持简牍，下层屋檐上趴着一只狗，上层屋檐上有一只迎宾鹦鹉。
　　楼阁外面环列着许多中亚装束的伎乐人，其中有说唱人、杂耍人和弹琴人等，全都在充满激情地表演。伎乐人中还夹杂着许多动物：一只老鼠、一只狗、一只熊、一只虎（口中衔鸟），还有两列外观颇似贝类一样的动物。在瓶肩部也有一些高浮雕动物形象：一只捕食青蛙的蛇，两只蜥蜴，两只乌龟（其中一只强烈怀疑为甲鱼）和一只螃蟹。
　　许多学者认为魂瓶的用途是盛放谷物，以供墓主在来生食用，同时也象征着墓主生前拥有的谷仓，也就是财富。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些绚丽的魂瓶是丧葬仪式上招魂的重要器具，也就是引领魂灵回到坟墓安息的用具，如此一来，魂瓶必然充斥享乐场景。也许，这座宫阁的阙门就是通往西王母掌管的西方乐土的大门，是开始来生极乐的关隘。争吵了许多年后，学者们已经趋于一致认同魂瓶是娱乐魂灵的重要器皿。从有历史记载以来，学者们还从未发现过两个完全一样的魂瓶，这说明魂瓶很可能是针对墓主生前的信仰和希冀而专门定制的。
　　明代陶制三彩三进宅园模型，很可能出自某明代官宦墓葬。这座宅园气势不俗，大门外立3座4柱3间3檐楼牌坊，表明墓主高贵的身份这种牌坊很可能是朝廷为表彰墓主功绩的赏赐。如果想看原汁原味的明代官宦民居，那这座模型便是范本。房屋已经是全封闭结构，没有外窗，大门后设影壁，更好地保证了主人活动的私密性。墓主及其亲眷主要居住在宅园的后部，而第二进院落的两侧楼阁一般是主人正式待客场所。需要强调的是，这件模型的所有者，是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馆。
　　在视死如生这一点上，埃及人和中国人有着惊人的相似。其结果就是，埃及贵族的墓葬中，也总能发现大量反映房舍和劳作的模型。这类模型多用泥土和木材制作，相当生动精美。在博物馆隔着橱窗端详它们，你能霎时忘却周围喧嚣的人声，仿佛那些偶人都幻化成皮肤暗棕的埃及百姓，在肥沃的尼罗河滩上劳作，或是在规矩的屋舍里制作食品对于考古学家，它们是无声的倾诉者，在告诉现代人4000年前的埃及人怎样度过荏苒时光。
　　埃及底比斯墓葬出土的4000前年中王国时期木制牛舍模型。这时一间内外两间的牛舍，内间有4头牛正在草头吃干草，外间有两名饲养员正手持草料喂养两头牛，其中一头已经不能站立，也许这两头牛即将被宰杀，或是健康出了什么状况，需要人工精心喂养。牛舍的门口坐着一个手持木棒的监工，他既负责监管饲养人的工作，也负责看护主人的活物财产。如果对家具感兴趣，您可以观察一下牛舍的房门门轴设计，十分特别而实用，相信这就是4000年前古埃及房屋的门轴样式。
　　这是一件相当有趣的古埃及明器屠宰作坊模型，制作于4000年前的中王国时期。长76厘米，宽58厘米，高45。5厘米。这个屠宰作坊兼肉类加工车间里，两头牛四蹄被捆在一起，正待宰杀，两名屠夫手持利器准备割断牛的喉管，在屠夫对面，两个工人拿着碗准备接取新鲜牛血这些牛血将被煮熟制作成类似布丁的食品供贵族食用。靠近小平台的角落里，两个工人拿着半圆形的扇子在扇炉火，准备加工牛血。靠近门口处，一个工人在拔一只鹅的毛，估计也是准备做成美食。大厅中央站立着一名监工，显然是代表主人监督工作进展和质量的负责人。更值得注意的是，在二层小平台上方横贯一根拉绳，上面挂满了各种肉类，也许是为了晒干以便于保存。这件明器清楚地向后世学者传达了古埃及房屋建造形式的重要信息，那时的房屋多为平顶，依靠镶嵌在墙壁的立柱和横梁支撑屋顶。一贯炎热干旱的埃及，平顶房屋无疑显得简单实用。
　　有趣的是，埃及中王国时期墓葬里也发现过谷仓模型。这座制作于4000年前的谷仓简直就是古埃及的时光切片，让我们看到了埃及人劳作情景。这座谷仓外墙四角上凸，据称这种建筑形式能防止窃贼和啮齿类动物侵入，今天在埃及南方某些地方还能看到类似的设计，但司古的确没想明白它如何发挥功用。谷仓内部分为内外两个隔间，内间用于储存谷物，外间则作为统计室。
　　在生产力并不发达的农业社会，精确地统计谷物的输入输出是极为重要的工作，这一点从模型上就能看出：内间隔墙上有6个工人拿着麻包向谷仓内倾倒谷物，而外间却有9个人负责计量和统计！9人中有4人担任抄写员，其中两人使用纸莎草卷，另外两人则在木板上书写。
　　4000年前古埃及制作的烘焙房和酿酒房模型。在古埃及，制作面包和酿制啤酒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二者都使用相同的原料。在同一个作坊中，这两个过程被联系在了一起。门廊里有一个手持器械的监工。过了门廊进入外间的酿酒房，里面有一个男人用杵正在捣碎谷物，两个女人则负责把谷物磨成面粉，另一个男人将面粉加水揉成面团，加入酵母待用。另一个人再向面团加水，在大缸里用脚踩踏面糊，然后把液体放入4个小缸里发酵。发酵后的液体被倒入圆坛，用黑色陶盖封闭。内间的烘焙房又分为两个小间，其中一间里，一个男人也是用杵捣碎谷物，两个女人则负责磨制面粉（请注意埃及人是用往复式石磨，不是中国的圆形转磨）。另外两个男人把面粉加水和成面团，另有一个男人负责照顾两个黑色火炉，准备烘烤面包。地面正中央放着一个篮子，里面盛着烘烤好的圆锥形面包。另一个隔间里，另外有两个人在捣谷物，还有两个人在制作各种形状的面包和蛋糕，其中一些被置于两个圆形火炉上烘烤。
　　这是一具特别精巧的折叠床模型，制作于古埃及新王国第十八王朝时期，也就是公元前16世纪到13世纪之间，长30。8厘米，高13厘米，用木材制作框架，中间用绳编成悬网，睡在上面一定很爽。折叠的过程很有趣，床尾部分沿着中央横轴向前上方折叠，这种形式的折叠家具与今天的紧凑折叠设计异曲同工，但人家埃及人的设计早了35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