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咽下你的委屈

　　阳光一如往常一样的毒辣。王小毛坐在一地的碎玻璃面前，咬牙切齿地捡拾着那些锋利的碎片。脸上火辣辣的疼像一粒扎进眼里的碎玻璃，让他不由自主地留下了泪水。就在刚才，工长瘦子那一记响亮的耳光点燃了王小毛心中的怒火。
　　本来么，王小毛就是一个受害者。从一个高二学生到这个工地上年龄最小的民工，王小毛心中除了怨恨还是怨恨。王小毛的工作是往这座二十八层的大楼上运送砂石、水泥和各种装修材料。尽管王小毛总是努力地干活，想让自己更像一个男子汉，但工长瘦子还是常常把他当做捉弄的对象。
　　明天就要领到人生的第一笔血汗钱，王小毛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天五十，一个月就是一千五，等攒够了钱就可以回学校补习，将来考一所好的大学。王小毛一边想着，一边兴奋地抬起厚厚一摞玻璃，紧跟着前面工友的步伐上楼。到了楼梯拐弯处，迎面碰上了工长瘦子。
　　王小毛，高兴啥呢？想媳妇了？瘦子伸手就揪住了王小毛的耳朵。这时，王小毛满脸幸福的微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使劲地一摆头挣脱了瘦子的手。
　　哟，长脾气了！瘦子抬脚一下踢向王小毛的腿弯，嘴里骂骂咧咧地说：让你不好好干活！
　　王小毛感觉右腿一闪，哗的一声脆响，随着一片亮晶晶的光芒闪过，厚厚的一摞玻璃就变成了一地碎片。
　　又是啪的一声，王小毛的脸上被瘦子甩出齐刷刷的五个指印。王小毛和那个外号被叫做和尚的工友一起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碎玻璃，又一起惊恐地望着瘦子那张尖尖的脸。
　　看什么看，你们知道这些玻璃值多少钱吗？瘦子又狠狠地踢了王小毛几脚，恶狠狠地说：扣掉每人一个月的工资，干活开小差，必须赔偿！
　　王小毛望着瘦子扬长而去的背影，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春节的时候，王小毛跟和尚留下来看守工地。王小毛一直没有忘记瘦子对他的欺侮，他时刻想报复那个可恶的家伙。瘦子进院子的时候，王小毛摸了摸怀里的刀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瘦子醉醺醺地晃进来，对着空荡荡的工地喊：和尚！小毛！
　　王小毛快步上前，刚要拔刀的时候，和尚一下子窜过去挡在瘦子面前，弯腰扶着瘦子，把厚实的脊背对着小毛，然后扭头对王小毛说：小毛，快给王工端杯水来！
　　王小毛只好悻悻地抽出手，拿起搪瓷碗，咕嘟嘟倒了水递过去，瘦子看了王小毛一眼，并未接水，喷着满嘴的酒气，说了一番要注意工地安全之类的就摇摇晃晃地走了。
　　这样要不得呢，委屈就像一个冷窝头，虽然开始啃不动，嚼着嚼着就咽下去了。和尚拍拍王小毛的肩头说。
　　夏天的时候，王小毛离开了工地，走的时候王小毛揣着自己的工资还有和尚给他的五千块钱。王小毛推脱不要，和尚告诉他自己孤身一人，留着钱也没处花。王小毛流着泪收下了。
　　多年后，县长王小毛去一个偏远的山村慰问贫困户，镇村干部把他带到一个孤寡老人家里。王小毛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就是和尚。王小毛让随从回避，自己和老人聊了起来。王小毛这才知道，当年和尚唯一的儿子就是在瘦子手下干活出了事，和尚去工地讨说法，不仅没有讨到赔偿还被瘦子打得浑身是伤，变得神经兮兮的了。
　　王小毛含着热泪喊来秘书，把厚厚的一沓钱递给老人，老人连忙摆手拒绝。王小毛让秘书打听工长瘦子的消息，说是要为老人讨回公道。老人说：我都八十岁的人了，心中早已没有了怨恨。
　　第二天，县里最豪华的托老中心里，一个新来的老人在阳光下眯着眼睛晒着太阳。县长王小毛的办公室里，秘书对王小毛说：这明明是诬告嘛，有些人是在给您使绊子，何况正在你将要当书记的关键时刻。县长，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王小毛摆摆手说：算了，随他去吧，一个人受点委屈不算什么。说罢，王小毛把目光投向窗外。冬日里的阳光无比灿烂，像一只粗糙的手，抚摸得王小毛浑身说不出的舒坦。（原载2019年第四期《玉华山》杂志）
　　明晓东，男，陕西柞水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高中未毕业即辍学打工，先后当过建筑工地农民工、打工记者、中学教师、政府机关工作人员。目前已有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作品2000余篇散见于全国各地文学期刊，出版小小说集《雨中奔跑》，作品数十次入选各种权威选本、高考中考试题及教辅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