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钱路红 应劭的《风俗通义》载:阴历十二月也,以是月腊祭百神,故谓之腊月。 进入腊月,学校开始放假了,外出打工的人们陆陆续续回来了,年也渐渐走近了。 但不知怎地,心,却莫名茫然。光阴如流水,一去不复返。岁月不宽宏,转眼就沧桑了容颜。 人啊,年龄越大,就越容易陷入回忆。 只有在回忆里,我才能凝望以前的岁月。 而事实上,它仿佛瞬息而至,像一种梦的触觉。 那一刻,周围失去一切声响,唯余一片寂静,一段沉默的时光。无限温暖柔和,又无限伤感惆怅。 而此刻,黄昏的暮色渐渐深浓。晚风越过山脉,穿过田野,抵达岁月彼岸。不久,风又带着涉水而过的清冷与潮湿,终于抵达那个小村庄。房屋简朴而宁静,墙上爬满了干枯的葡萄藤,微尘在空气里飞扬,草垛蘸满了夕光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然后,我看到记忆中的那些人,和我一样,抬起头来看孤鸟飞过的剪影,看岸上放牧的老人,看井边洗衣的妇人,看独自涂鸦的孩子。笑容朴实,氛围安详。 然后,回忆洒了长长一路。 1。hr那时,我家离盘江河最近。村子里的人去田园菜地或是河岸边,都要从我家门前经过。 那时,一到雨季天,河水就会上涨,漫到岸边,花草树木的清香在雨水中淡淡地蔓延。 那时,岸上有好多梧桐树,树上栖满了鸟,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下一片迷离的光斑。 冬至后,梧桐叶就渐渐脱尽了。间或吹来一两阵寒风,落叶飞舞。待太阳升起,鸟雀便又在枝头啼叫,只是声音有些单调,似乎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困扰。或是感觉很冷。 河里的水很少,鱼虾躲在水草丛中,一动不动。小船停靠在岸边,要等到春暖花开、水位上涨后,渔民才会下河捕鱼。因为冷,加之草木枯萎凋零,所以岸上几无人影。 进入腊月以后,天气越发冷了。 大寒小寒,冷成冰团,仿佛要把季节里积久的寒气凝冷成冰,最后化作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苍茫大地,为了庄稼天年,为了秋的收获虔诚地缄默。 按照民间习俗,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一过,年味就越来越浓了,人们也开始忙活起来。俗话说得好:忙腊月,闹正月,过完十五才算过完年。因为进入腊月以后,人们必须要开始准备年货了。 一忙活,寂静的小村庄又变得热闹起来。 天气时阴时晴,冷暖不定,使人的心也随之起伏。 但无论如何,春节就要到了。 2。hr连绵几天的雨,像在诉说着冬的寒凉与寂寞。河岸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中,闪烁着清冷光泽。 雨停后,天边缀满了灰色的云。冷极了。一线阳光挣扎着透过云层,折射在围墙上,使小院更添了些沉静与苍凉。 父亲抬头望望窗外的天,慢声道:这个天气,怕是要下雪了吧。 母亲却说:应该不会吧,前不久才下过一场雪么。 父亲想了想,说:也是啊! 母亲声音不大,但一直有点沙哑,很快就要过年了,家里面什么东西都还没有准备呢。 父亲看看她,笑说:嗯,差不多该准备过年的东西了。 母亲轻叹一声:要买小娃的衣服,还要腌豆腐、炒豆子、磕粑粑。另外,要多买点瓜子花生回来,家里来个亲戚也好有招待的东西。 父亲点点头,补充道:还要碾袋新米、磨点面,画贴也要换一下,去年就没换了。说着,他望向墙上色泽已经变暗的旧画贴。 母亲也朝墙上望望,没说话。 这时候外婆坐在地炉边,一面用火钳慢慢撩拨炉里的炭灰,一面听他们说话。瞬时,一股烟尘漫起,但不大。她放下火钳,往后靠了靠,紧贴着墙边。 彼时,哥哥已经工作了。他下班后会回来,但偶尔也会住在厂里。他好像有了相好的对象,所以很少见到他。 父亲想了一会,又说:哦,天香也要多买两支,留着过小年那天点。 母亲笑笑:是啊,去年就买少了。 我转向父亲,问:爹,真的要过了年了吗? 父亲微微点了点头,是的,只有二十多天就过年了。 我好高兴,微眯着眼,恣意地哼起了小调。 父亲摇摇头笑道:看你那么开心的样子,真是小娃盼过年,大人望种田。然后,他面向窗外,眼中一片迷茫之色。很浓。 我茫然地望着他,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地炉里的火光很温暖,但火势渐弱。母亲伸头看看,又拿起火钳轻轻撩拨了一下地炉,重添了几块煤炭。随后,又是一股烟尘漫起。 风透过小纱窗吹了进来,烟尘往上攀升,随后又弥散开来。风止,烟尘尚未散去。 我轻轻地掩了掩鼻,紧挨着外婆坐下来。 外婆伸手摸摸我的头,然后双目微蹙,若有所思。 一会儿后,父亲又想起什么似的:要不,那头猪也杀了过年吧。 母亲偏头看着他,眼中有疑惑:你之前不是说不杀猪吗?要卖了买过年的东西,剩下的攒着在围墙边盖个小伙房。你难道忘了? 父亲沉默了足足一分钟,这才说:我没忘,但是不杀又不行,油、肉都要买,还不是一样。 母亲听了,反驳道:怎么会一样呢?油和肉是要买,少买一点就行了。能省点是点。 父亲沉吟了一下,笑叹口气,是啊,只要小娃吃好穿好就行了。我们嘛,将就一下也无所谓。 母亲点点头,沉默下来,伸手拿过小蒲萝,带上顶针缝补一件衣服内衬的袖口处。 父亲也沉默下来。 傍晚,天色更阴沉了。渐渐地,在我眼里,变成了一帘深邃的帷幕,使人难窥其意。 尽管这样,我还是很高兴,满心想的都是过年的事。 3。hr天又阴了两日,但无雪。第三天就放晴了。 太阳暖洋洋地照着大地,令人陶醉。在阳光的照射下,墙角落的残雪也完全消融了。 到了中午,山墙上映出明晃晃的光斑,光斑随风不停地晃动,使人的心也跟着晃悠起来,晃着晃着就入了梦 这时候,老人们慢腾腾地从屋里出来了,和街坊邻居坐在墙沿下晒太阳、拉家常,悠哉悠哉地度过岁末光阴。大人们开始忙碌起来,杀年猪、做豆腐、腌咸菜、磕粑粑、煮米酒、炒瓜子豆子、拆洗被褥、刷墙油门、洒扫庭除等,为着过年做准备。 孩子们也不闲着,有的帮着父母炒菜做饭、打扫卫生,有的在屋里做作业、看电视,也有的四处去玩,大半天都不见人影。总之,自有他们的乐趣。 整个小村庄,都是一派热闹景象。也都和往年一模一样。 我家也不例外,父母不是忙这,就是忙那。虽忙虽累,却感觉他们很充实,也仿佛多了许多盼头。 一切充满期待的事物,都给人一种盼头。与人的年龄,似乎没有太大的关系。 毕竟,年是伴随春天而来嘛! 那段时间,几乎每隔两天就有人赶着马车来村里换瓜子、花生之类的。 每次来,不要多时,车旁边就围满了人。大人们一面翻看口袋里的东西,一面与之讨价还价。小孩使劲踮着脚尖朝车里看,仰倦了头还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时,嘴里便嘟嘟地哼着,有些不满。大人若再呵斥几句,孩子脸上便写满了委屈,语气有略微的哽咽,似要哭了。 货主始终面带笑容,不慌不急。但若有人压价太低,并且质疑他的东西不够好时,他旋即面色一沉,挥挥手,道:就这个价,少了不换。 最终,在经过一番挑挑捡捡、讨价还价后,有人挑选了自己认为满意的瓜子、花生回去,甚至还乘了两斤金瓜米。也有人左看右看,只是一直下不了决心 若是不巧,另有人载着满车的货进了村,拉着长长的声音叫着:换瓜子、花生喽,还有米花糖,又香又甜的米花糖 先来的货主朝着渐行渐近的马车望望,脸立刻就黑了,叹口气,早不来,晚不来,他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来。 显然,两人不仅认识,并且很熟。 当对方走近,也看清他时,不由眉头一皱,似嘟囔了一句什么,但很快,脸上便堆起了一抹笑,解释道:哟,你今天也来着这个村呐。那你就先忙着,我到别的村子里去转转。说完,赶着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目送着对方的身影,苦瓜似的脸上又浮起了笑。 眼看着车里装瓜子花生的袋子渐渐瘪了下去,另外装谷物的袋子不断鼓起来时,他便扎好袋口,哼着小曲赶着车出了村子。 与此同时,还有人用自行车驮着一台小爆米机来炸爆米花。 记忆中,那是一个五十出头的男人,脸色黝黑,头发和两腮的短鬓都已灰白了。但双目有神,很有风采。 他绕着村子转上两圈,大声吆喝炸爆米花喽!炸爆米花喽!不久,就有人闻声而来。大人们拎着早就准备好的玉米粒走在前面,孩子们拿着一个空口袋紧随其后,蹦蹦跳跳的。 他望了望周边的人群,便找了一块空地卸下爆米机、风箱等。然后,按照先后顺序,用搪瓷缸装满一缸玉米粒,倒进气压锅里,一边放点糖精进去,一边询问对方想吃甜一点的还是微甜的,支起锅炉烧火准备开炒。他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推拉小风箱,一手摇转着爆米机,眼睛注视着气压表。大人们闲谈,孩子们充满期待地盯着那个气压锅。 待差不多时,他便提醒大家,离远点,离远点,当心炸着。大伙儿闻言,赶紧散开距离,用手捂紧了耳朵。他朝四下望望,从炉架上取下锅,将口子朝着一个事先摆放好的笼子里。只听嘣的一声巨响,爆米花就出锅了。孩子们马上围拢过来,去捡飞散出来的爆米花,也顾不得烫就往嘴里塞。 一个接一个,一家接一家人们陆陆续续拎着玉米粒赶来,又陆陆续续提着爆米花回去。孩子边走边吃着爆米花,满脸的幸福样儿。大人边走边摸摸孩子的头,佯怒道:看把你给馋的,少吃点,当心嘴里起泡。 待天擦黑,人群才渐渐散去。当四下空无一人时,汉子才收了东西,从衣袋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钱数了数,一脸的喜色。然后,骑着车慢悠悠地往村口方向去了。 4。hr下午,阳光很安静。 父亲刷墙油门,母亲拆洗被褥。我呢,搬个小桌子坐在屋檐下写作业,时不时地抬眼看他们忙活的样子。 这时,屋外又响起了换瓜子花生的吆喝声,一遍又一遍,尾音拖得老长,几乎传遍了整个村子。 母亲朝门边望望,想了想,然后擦擦手,便喊着父亲出去了。 但很快,他们又回来了,径直上了楼。 稍后,楼上传来母亲的声音,似乎有些不舍,今年玉米和谷子收成都不太好,不行就少换点。 父亲似沉吟了一下,道:算了,一年到头,收成再不好,这过年的东西也不能太少。你不是说了吗,回头家里来个亲戚也有招待的东西。 哎呀,你别愣着了,去找只口袋来装。 母亲没有答应,似仍在犹豫。 快点嘛,人家还等着我们呢。父亲催促道。 好好,我去找。母亲终于应了一声。 俗话说得好,瑞雪兆丰年。今年这场雪很大,明年肯定有个好收成。父亲极轻地笑了一下,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的。 唉,但愿吧!母亲似沉默了一下,感叹道,但愿明年能有个好收成。 嗯,会有的。父亲宽慰道。 母亲又是一阵沉默。 不大一会儿,父亲就扛着一满袋玉米下来了,母亲则提着小半袋谷子尾随其后。 不到半小时,他们就换了两袋瓜子和花生回来了。放下东西,母亲又去洗衣服了。父亲坐在门边,抱着水烟筒叭嗒、叭嗒吸了几口,提着油漆桶走到大门口。 我放下笔,伸一伸懒腰,起身跑到他旁边,看着他用油漆刷大门。他动作很慢,也很小心,但身上还是沾了一些油漆。他只低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刷门框。 空气里有一股很浓的油漆味,弥散到院子里。我不由用手捂住了鼻子,爹,这个味道太难闻了,好呛人。 父亲停下来,冲我笑说,嗯,是有点呛鼻子。别看了,快去写你的作业。 我并不想回去。 有人从我家门前走过,与父亲打声招呼,背影很快消失在小路尽头。猫在屋檐下打盹。时而传来几声狗吠,时而又传来几声牛叫,和着浅浅的风声一如往常。 这时候,一个七旬老人从路边慢慢走来,然后静静地站在路沟边的一棵大树下,不知道在瞅些什么。他的侧脸有些苍白,身形消瘦,似大病初愈。他是我们村的,姓杨,按辈份得管他叫爷爷。 在我望向他的时候,他也转身望着我,还轻微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朝着来路慢慢地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怎地,我不由想到了一直待在屋里的外婆,忍不住就叹了一口气。 父亲莫名所以地看我一眼,问我怎么了?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啊!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目光又落在老人背影上。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了那个老人一眼,沉吟了一下,淡淡地说:每个人都会老。人老了之后,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 我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他又看我一眼,没说话,随即转向大门上,用刷子在桶里蘸了蘸油漆,顺着另一扇大门最顶上的木板刷起来。 眼看着,那一道大门油光闪闪的,越来越新了。 天有些暗了。 院子里晾满了衣物,湿淋淋地不断往下滴着水,在院子下方汇成了一条小溪。 晚饭后,父亲喂牛,母亲喂猪、喂鸡。感觉他们总有做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 夜幕低垂了,月亮升起来了,院中树影斑驳,风簌簌低语,若有若无。外婆早早地歇下了。堂屋里,还是昏黄的灯光,照着简单的家具和四面墙壁。还是暖暖的炉火,映着父母的脸和那扇小窗。 夜晚一到,狗就自觉地回了窝,猫也躲去了某个角落。 不觉间,小村开始入睡。 只是这会儿,路口远远地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车轮声,像踩着零乱凋落的叶子,惹出几声猫叫,几声狗吠。随之传来孩子被吓到了的哭声,伴有男人低低的呵斥,妇人哄孩子的声音,零零星星飘入院来。听声音,应该是有人从桥那边磕了粑粑或是做了豆腐回来。 我仿佛看见几点疏星,在天空静静地看着我,忽明忽暗 5。hr一到这个时节,大门外角落里那个土灶就派上了用场。 早饭后,父亲从屋里拿出蚕豆、瓜子和花生,从偏厦里抬出一口大铁锅支在灶上,又找来些柴禾、树枝等。待他将沙子倒入锅中,点燃柴禾后,母亲便拎着一把大锅铲出来了。等沙子热到一定程度后,父亲便倒入适量蚕豆。母亲站在灶前,用长柄锅铲适时地在锅里来回翻炒,还不时地弯下腰往灶里添些柴禾。 一时间,烟雾袅绕,烟灰四处飘散。 父亲又抱来些干柴,用锯子锯,用刀砍。有时,他也会换着母亲翻炒一会,让她在旁歇息。 伴随着一阵阵毕毕剥剥的声响,蚕豆一连串的爆开了花,一股焦香味也随之弥漫开来。有的蚕豆会蹦得老高,窜得锅边四处都是。母亲擦擦额头的汗,连沙带豆铲进一个筛子里,沙子漏在锅里,豆子倒在簸箕里,抬到一边晾脆。然后,她又倒入适量蚕豆,添些柴禾。下一锅又开始了。 炒完一锅又一锅,炒完蚕豆又炒瓜子,最后炒花生。柴火烧得很旺,土灶烫极了,触碰不得。 我坐在一边帮衬着添柴禾。 这时,父亲会拿几个芋头放在炭火里焖烤。等带点焦糊气息的香味扑入鼻孔时,芋头就熟了。尽管被薰的黑糊糊的,实在有些难登大雅之堂,但在当时,却是难得的美味。 猫从矮墙上跳下来,喵喵叫两声,跑过来蹭蹭我的腿,然后定定地望着我。我只顾着吃东西,根本没心思理会它。我身上满是炭火烟薰的味道,手上也脏兮兮的,而我却毫不在意。 父亲又开始铡草喂牛了,他戴着宽沿草帽,动作娴熟,手脚麻利。 狗在暖阳下睡午觉,几只鸡在灰墙下觅食,黑色鸟儿从头顶低俯掠过。小沟里的水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芒,鸭子挨着水草安静地浮游。孩子的笑声,像风琴样浅浅地散落在耳边。 待炒完所有东西,天色已黄昏,夕阳洒在墙头上,像是罩了一层薄薄的彩纸。父亲将大铁锅收进屋。然后,又往灶里倒了一些土灰,压住余火。母亲将凉冷的蚕豆、瓜子和花生分别装入一个内有防潮膜的复合袋里,扎好袋口,再让父亲拿到楼上去。 忽来一阵风,吹得灶边的炭灰四处飘散。树随风摇,一波接一波,像海浪一样。我捧着两个烫乎乎的芋头,便奔到屋里去了。 我将芋头搁在桌子上,洗了手,然后跑到外婆屋里。 她苍老的眼眶有些湿润,一边轻轻叹息,一边轻轻擤了擤鼻子,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外婆,你怎么了?我心里莫名不安。 她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子,声音哑哑的:没事,我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然后,她沉吟了一下,道: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就不说了。 我一时不知怎么接她的话,但又觉得这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 她又轻轻嘟囔了一句什么,露出温和而疲累的笑容。 我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很难受。于是,我转过脸,不看她。 她默默地扳住我的肩头,似想给我一些安慰,或是还想再跟我说点什么。可过了半天,她才微微扯动嘴角,问我,今天炒了些什么? 豆子、瓜子,还有花生。 全都炒好了吗? 嗯,炒好了。你想不想吃? 我哪吃得动啊。 哦 你的手太凉了,我给你捂捂吧。 我顺从地点点头,脱了鞋子爬到床上,亲昵地偎着她。 晚霞渐渐消散了,天空变成了深蓝色。河岸轻笼在一片雾气之中,让人不由想到夜晚来临的样子。 6。hr鸡叫了,风从岸边吹来,沾着潮湿的水汽,吹得房前屋后那些树轻微晃动。不久,天有点蒙蒙亮了,薄雾慢慢升起,渐渐弥散开来,笼罩在村子上空,似真似幻。 朦胧中,我好似听见外婆缓缓地翻了个身,发出一声微微带着暗哑的叹息。不久,我又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像是费力地爬起来,伸着脖子看窗外,长吁了一口气:这天,怎么还不亮啊?后来,我又听见一阵沙哑的轻咳声,接着传来木板床嘎嘎吱吱的响声,她又默默躺下了。 我眼开眼睛看看房间,四下一片幽暗,一切都在沉睡。我翻个身,一会又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鸡又叫了两声。我侧过身,透过小窗户,看到天已大亮,太阳投下缕缕光芒。一只鸽子在小窗外探头探脑,四处张望,不时地咕咕叫两声。炊烟袅袅升起,掺杂着柴禾的气息,随风流转。 这时,楼上传来零碎的脚步声,父母的说话声裹挟着谷物装入口袋的沙沙声。 之后,又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母亲的喊声:唉,你还睡着呐,该吃早饭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迷迷瞪瞪的走到屋外。 母亲沉着脸,默默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装了一壶水放在炉灶上烧。 外婆依旧坐在灶边取暖。看到我,她冲我温和一笑,你瞅你那个样子,快去洗脸吧。 我洗过脸,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又从碗萝里拿出碗筷,老老实实地坐在桌边等着吃饭。 快吃饭吧!母亲已经盛好了饭,父亲也放下烟锅站起身来,走到小桌前。 母亲盛了半碗饭,用勺子舀了些菜汤,递给外婆。 外婆饭量很小,只随便吃了点就放下了。她靠着墙,默默地看着我们吃。 饭后,父亲从圈里牵出牛,给它饮了水、吃了面,这才驾好鞍具,套好套绳挂在车前。然后,与母亲合力将几袋谷物抬到车里。 父亲伸手拍了拍牛背,又摸摸它的毛脸,不由紧锁了眉头,感慨道:关了这么些天,你都瘦多了,毛也这么长了。拉你出去绕绕,兴许会好些。 牛抬起头,踢踢蹄子,噗地打了个响鼻,然后默默地注视着他,那神情,俨然一副有所期待的样子。 父亲不由微微一笑,牵着牛走出大门。母亲跟随其后。 嘚儿随着父亲一声吆喝,牛昂起头,噗地又打了一个响鼻,甩甩尾巴,摇摇脑袋,迈开蹄子向前走去。 他们绕过弯,拐进一条小路,然后朝村口的磨面房去了。 午后,太阳撒在院子里,感觉暖暖的。外婆在屋檐底下晒太阳,她的脸被太阳晒得有些红润起来。眼睛半眯着,似睡非睡的样子。 我正在做作业,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个清甜的女声。我们一个村的,大我一级。她喊我出去玩。 我想了想,对外婆说:外婆,我想出去玩一会。 她朝我笑了笑,说:好,早点回来。别玩太晚。晚了回来小心挨骂。 知道了。说完,我就跑出家门,和她一块走了。 从我家到她家也就两三分钟的路程。她家当时在村里比较富裕。这主要还是因为她的父亲是火车司机,每月有固定收入,从不用为吃穿用度发愁,穿着打扮也俨然城里人的模样,让人好生羡慕。 我坐在沙发上,环视屋内。陈设依旧简洁干净,墙上多了一幅装饰画,电视机上套着镶有蕾丝花边的米白色罩子。整个村里,只有她家和大伯家有电视机。这可是真正的奢侈品。 她从里屋抱出一套新衣服,一边在我面前展示,一面说道:你过年的新衣服买了吗? 我摇摇头,我妈说,过两天去买。这几天没时间。 她哦了一声,把衣服穿在身上,然后问我:好看吗? 那是一套很漂亮的衣服,浅粉色,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于是,我点头笑说:好看。 她把衣服脱下搭在沙发上,偷瞄了我一眼,似有话说,但很快又掉转了目光。 我猜想,她大概是想问我,都快过年了,你怎么还不买新衣服? 她见我神情些黯然,便马上换了个话题,说家里准备的年货,说过年该去哪里玩,又说起收压岁钱买东西吃。 正说着,她母亲回来了。看到我,脸上露出得体的笑容,啊,你来啦。 我也笑笑,嗯,我过来玩玩。 她母亲坐在门边织毛衣,旁边放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是各色毛线。 不知觉间,有两户人家的房顶上已经飘起了炊烟,很轻盈。 这时,路口传来母亲唤我的声音。 哎哎!我起身,对她说:我妈喊我了,我走啦! 她站起身道:好吧!明天再来玩。她母亲也客气的说了几句。 我迎向母亲的眼光。她淡淡地睨了我一眼,我不喊你,你就不知道回来? 我冲她笑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身边。 太阳渐渐西斜,夕阳洒在房屋上,与屋旁的树木、菜地融为一体,浅紫微染 7。hr那天,做了豆腐回来,母亲在大簸箕里铺上一块纱布,然后轻轻地把豆腐拾了放在簸箕里,让父亲抬到楼上的小窗外晾着,晚间又收进来。要等臭了以后才能腌制入缸。 翌日,他们去磕了粑粑回来,在堂屋里铺张草席,逐个将粑粑放在草席上,盖上一块布,任其冷却后泡入石缸或大桶里,间隔换水。为了满足我的要求,他们特意让对方在加工时,捏了老鼠、猫和鱼鸟之类的小动物。吃起来软软的、黏黏的,有一种厚实的口感。 隔天,他们带我上街去买过年的衣服。 那时,我家有一辆老式自行车,平时很舍不得用,基本都是停放在楼上。 早早的吃过饭,父亲把牛牵出来,拴在沟边的大树上。提一桶温水,舀一瓢麸皮撒在桶里,用铲子拌匀后喂牛,又抱了两捆玉米秸放在那。然后,他才从楼上取了单车,扛至院中,链条加足润滑油,擦掉车身上的灰尘,链盒也擦得锃亮。 待收拾停当,他推车出门。我坐在前面的横梁上,母亲坐在后座上。他带着我们上街。 午后阳光轻浅,如影相随。公路两边是高大挺拔的白杨,虽未绽放新叶,却透着它的苍桑与坚韧。树影背后是大片的田野,种满了蚕豆和小麦,绿幽幽的。曾被大雪压弯了腰的豆苗重又挺直了腰身,迎风向阳,轻柔摇摆。 正月一个头,腊月一个尾。 过了腊月二十三,街上就有卖门神、利市、年画、天香和糖果之类的,人山人海,热闹极了。那些大红的门神对联、各式色泽鲜艳的年画,映得人们一脸喜气洋洋。 大人们边逛边看,孩子们催着要买新衣服。 我们三人走在街上,父亲牵着我的手,生怕我走丢失似的。母亲跟在旁边。 虽然父亲身上带足了钱,但依旧不舍得随便乱花。无论是门神对子,还是利市天香,他都左挑右选,不厌其烦与对方讲价。 母亲静静地站在侧旁,朝四周看上一会儿,然后又显出那种平静而淡然的表情来。她依赖父亲惯了,加之不太会讲价,所以,她并不多话。只是咛嘱我不可随便乱跑,万一跑丢了就麻烦了。 街头巷尾,皆是人声嘈杂,有摊贩的吆喝叫卖声,有讨价还价的交谈声,有小孩子的哭闹声,有嘚嘚的马蹄声,还有自行车清脆的铃铛声 父亲只买了门神对子、年画和天香。他说,爆竹要去窑上供销社买,只有改天了。 在几乎找遍了大街小巷,逛遍了那几家屈指可数的商铺后,我依旧没有挑到喜欢的衣服。母亲站在街角,来回望望,不由便皱起眉头抱怨,一个小姑娘家,挑三拣四的,真是拿你没办法。父亲只是温和地笑笑,伸手揉了揉我的头,不置一词。 当已经腿酸脚软,感觉好累时,终于终于买到了一套适合我的衣服。我轻轻抚摸着边角袖口,内心无限欢喜。接下来,他们又给我买了鞋袜。真好。 这时,从街对面的巷子里飘来一股香味,那味道实在太诱了人,我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我抬头,朝巷口那家小吃店看了一眼,转而一脸期待地看着父亲。 小吃店里几乎爆满,店主格外忙碌。灶炉里火苗闪耀,舀水的声音,煮东西的声音,碗筷的声音,食客的声音种种声响,更显现了年前的繁忙景象。 吃了米线,父亲带着我们回家。 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 喧杂不再了,时间也仿佛凝滞了。真是累,我昏昏欲睡。近黄昏,天边透着深蓝与绛紫。我感觉手脚和脸有些冰凉,很冷。父亲低声跟我说话,生怕我睡着了,被风吹出病来。 但过了小小一会,我还是打起了瞌睡。朦胧中,感觉他一只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抱着我。我确定自己听到了他的一声轻轻叹息,带着怜爱。还有隐约的风声,贴着他的肩头掠过。 我闭着眼睛,沉入梦里 8。hr年越发近了。 父亲去山上找柴火时,顺便刷了几口袋青松毛回来。他薄薄的铺了一层在粑粑上,便拿到楼上去了。 过天,他买了一些肉回来,用盐腌了,放进一个瓦缸里。腌上十多天,就可以挂起来了。他说,等年三十那天,再去买点新鲜的肉、买两条鱼回来做菜。 母亲腌制了水萝卜、青菜、豆腐和酱豆,满满四缸。还煮了一盆米酒,口感香甜细腻,非常好吃。感觉她很疲累,但似乎又醉心于做这些事。 有时到楼上,一闻到各种酱菜香、各种炒货香,以及微腥中带点草香的腊肉味儿,原本昏睡的味蕾便瞬时清醒过来,忍不住走到近旁嗅一嗅,还忍不住左望右望,再忍不住偷笑了两声,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表的惬意和渴望。 也是在那一时期,井里的水几近枯竭,根本没法再用桶打上水来。甚至连沟里和几个小池塘的水也枯竭了。于是,人们只能到河边一个龙潭里挑水、洗菜,去河边洗衣服。 挑水并非易事。人们要从我家屋后那条土路一直走到头,跨过一条沟,拐入一条窄窄的小路,再爬上一面斜坡,穿过梧桐树林,沿着一条长满杂草的小径慢慢而下,然后来到龙潭边。 上坡下坡,沟沟坎坎,路不好走,水桶自然就不听话,人也会摇摇晃晃的。为了不使水洒得太多,人们会在水面上放些青菜叶子,慢慢前行。但即便再小心翼翼,即便是体力很壮的汉子,也会泼洒一路。 家里的水,大多是父母去挑的,有时哥哥回来也会换着他们去挑。父亲去挑水时,我喜欢从旁跟着。虽然也有些摇晃,但他步履稳健,所以水很少会洒出来。 在母亲去河边洗菜,或是洗衣服时,我也会跟着。 龙潭边生长着几棵树,似有烘托之意。其中一棵柳树尤为引人注目,但已经掉光了叶子,枝条倒垂着,一直伸到水里。妇人们会在龙潭边上洗菜,但洗衣物时,会离龙潭口稍远一点,主要来自于心里一种神秘的敬畏感,怕尘垢污染了水源,惊扰到龙气。 那天,我忽来兴趣,非要跟着一个堂姐去河边洗菜。她是大伯第四个女儿,虽然比哥哥还大两岁,但我很喜欢她。一来觉得她长得好看,二来性格温和,对我也很好。 母亲不无担心地看我一眼,严肃地说:路又湿又滑,你可要当心点,不要摔倒了。 我说:好。 临走,她又交待一句:不要紧靠河,就蹲在龙潭边上,当心盆被水冲走了。 我心中暗笑她忧虑过多,但嘴上答应着:嗯,我知道了。说着,我拿了两个小锡盆,端着菜出了门。 夜里下过小雨,加之有人踩踏,路上一片泥泞。 我兴奋地跟在堂姐身后,沿着另一条小径来到龙潭边上。 已经有人在那洗菜、洗衣服。她们边洗边有说有笑,挺热闹的。鸟在不远处一声声叫。风有些轻寒,天空、树木和人倒影在水中,鲜活闪袅。 洗了菜,见一个盆边沾了菜叶,我便走到水流经河里的口子处,舀水涮涮,顺手泼去。又舀水涮涮,站起来想要泼远一点,不料,盆脱手飞了出去,一阵摇晃,然后顺水而下,像一片菜叶,浮着,飘到河里,渐渐远去 我呆呆地愣在那儿,一想到会被挨骂,就快要哭了。 怎么办?怎么办? 我不知道 堂姐先是愕然,继而安慰我:别急,别急,你也不是有意的,我会跟你妈说的。 我走过石板,踩着杂草枯枝来到河沿下,朝河里张望。当时锡盆挺值钱的,家里只有两三个。 堂姐喊我的名字,好言劝我。其他人也劝我。 我不愿回家,但想到母亲还等着菜下锅,只好忐忑地跟着堂姐回家去。 母亲出屋来,端着一盆米泔水。 堂姐告诉了她,并替我说了几句好话。 我乖乖地站在墙角,低着头,等待着一切。 出乎我的意料,居然什么也没发生。 我正寻思着,母亲告诉堂姐先回去,然后吩咐去楼上拿包盐,再顺便从缸里掏点酸菜来炒芋头。 炒菜的时候,母亲说:那个锡盆,是你爹买的,才用了两三年。打失了,怪可惜的。 我内疚地垂首,不敢言语。 她苦笑了一下,慢声道:看到你端着一个盆回来,不用你解释,我就猜到了怎么回事。算了,反正已经打失了,怪你也没用。 我依然垂着头,心里更加不安。 丢了就丢了,人没摔着就好。好了,不要多想了,吃完饭还有事呢以后,凡事当心点,我们也顾不了你一辈子。这时,父亲接过话来。他素知我心性,怕说得太重我又闹情绪。 他最后那一句话很轻,但也很温暖。可同时,似乎又含了点别的意思。 9。hr窗外,寒风萧萧,暗云低垂。 父亲坐在小窗下,抽着烟,烤着火,间或咳嗽两声。母亲坐在炉火旁织一件褂子,猫偎在她的脚边,打着呼噜。地炉里烤芋头的味道正慢慢的弥漫开来。 父亲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问我:你寒假作业给做完了? 我说:哦,语文做完了,数学还差几页呢。 他吸口烟,说:要抓紧时间,争取在年前完成。过年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去玩了。给听见?我笑着跟他说,知道了,爹。 近黄昏,哥哥回来了,径直去了楼上,但很快又下来了,明显是拿了什么东西准备出去。 母亲问他要去哪里? 他回答了一句,我有点事。便推门出去了。 父亲叹了口气:唉,年轻人,怎么说他都不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母亲也轻叹一声,唉,你也知道的年轻人嘴上说说是管不了的,你自己也年轻过。他既然喜欢那个姑娘,就由着他吧! 父亲不死心地问:你和他说一下不行吗? 母亲说,你说了都不听,我说了有什么用呢? 父亲望望她,陷入沉默。 天擦黑了,暮霭四起。 这时大伯来了,他好像要与父亲商量什么事情。 父亲对母亲说:诶,你去楼上拿点瓜子花生来。我去泡点茶水。 好,知道了。母亲应了一声。 我跟在母亲身后上了楼。 我朝四下望去。腊肉还腌在瓦缸里。门神年画放在一只箱子上。爆竹天香搁在围子边。楼门口靠着两袋青松毛。开裂的墙缝用砂灰糊好了,屋梁、楼楞上的灰尘蛛网已经清除了,玻璃窗也擦拭过了 我又望向靠墙角小窗边哥哥的床铺。他独自一人住在楼上。 不知何时,他已在正对床铺的楼楞上和转角两面墙上新糊了报纸,还在床头贴了两张人物海报。一男一女,男的俊朗帅气,女的美丽动人。陌生的脸,明朗的笑,叫人移不开眼睛。 又过了几年,我才知道男的叫费翔,凭借一曲《冬天里的一把火》红遍了大江南北。女的叫张瑜,因主演了电影《庐山恋》而一时风光无两。 他床边那张老旧的桌子上有些什么东西,我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玻璃下压着一个姑娘的照片,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领口处打了一个蝴蝶结,一条黑色喇叭裤,眉细肤白,目光含笑,有一种自然的美感。应该是他喜欢的样子。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他伏在桌子上,透过玻璃对那个姑娘微笑,呼吸她的呼吸,感受她的心跳,听凭窗外风起云涌,灯火闪烁,唯有相思入骨 年少的爱情,相看两不厌,像一朵绽开的花,让人心神荡漾。 那时,他们肯定彼此相爱。我想。 下楼来,大伯正与父亲说着什么事情。隐隐约约听到他说,等过完年后,计划在清明期间给先祖竖碑立文。他好像还提起了一件尘封已久的往事。然后,他忽然说了一句:一眨眼,春天就要来了。 火光闪烁,我看到他低俯的眉眼,宽宽的额头,手指干干净净,衣服大方得体,透着一种良好的教养。彼时,他还未退休。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声音温和。不突兀,不刻意,有一种沉着稳重的气质。也是一种值得敬重的智慧。 沉默的当儿,他们相对抽烟。 外面小路上传来自行车的铃声,还有孩子大声的笑。猫在楼门口徘徊,一副犹豫不决的姿态。 他坐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起身离开。 父亲一直送出大门。 我望着窗外的天,忽然有一种错觉,恍惚间,我又听见叮铃,叮铃的铃铛声,唤醒了大树下浅眠的水牛。风软软的,混杂着青草味儿,还有各种花的香 春天从窗外轻盈地飞了回来,燕子也纷纷飞了回来 10。hr是晴朗的午后。 一抹浅浅的光,映在小窗上。母亲坐在门边,面容憔悴而温和,不似从前,但始终安静。父亲一直淡淡地笑,眼含温暖。 灶上炖着菜汤,芳香充盈了整个小院。然后,我听到母亲轻轻地说话,父亲点头。 每一个时刻都仿佛为见证年三十的到来。 来,陪我喝一杯!外面,仿佛外传来大伯和父亲的说话声。夜空中,月亮高挂,繁星点点 堂屋里的灯火,一直亮着。十点到十一点,再到十二点。时间消逝的回响,在微光中闪耀。 夜色沉沉,四下一片寂静,唯余孤月高悬,心也平静下来。我躺在床上,怀抱着新衣服,闻着那淡淡的香味,静等年的到来。 我期待它已久。 梦里,我穿着新衣新裤,迎着明媚的阳光,和两个小伙伴一路小跑着来到晒场上。 几个孩童在晒场上追逐嬉戏,大花猫围着他们绕,女人浅笑而望。晒场边的皂角树上停着几只鸟,偶尔啼叫两声。两个老人背靠土夯墙默坐着,目光沉静。草垛边和墙角处了聚集了不少男人,或蹲或坐或站,有人在打牌,有人在观望,也有人在聊天。他们脚边,尽是一些瓜子花生皮,还有几个香烟头。近旁有几个四五十岁的妇人,亲切地拉着家常。 半大少年弹完珠珠,又翻跟斗,或是丢钱、跐悠悠在所有节目玩了个遍后,便拆开一串鞭炮一个一个地放。一时兴起了,便忘了近旁有人,点燃一个爆竹后顺手一扔,砰地一声响,吓哭了一个小孩,吓呆了一只猫,吓得狗也汪汪直叫唤。孩子的母亲边轻言软语相哄,边朝他怒目而视。他马上咧嘴一笑,作个鬼脸,又跑到别处去放了。 年轻小伙可不屑于玩这些。他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站在马路边,嘴上闲扯着,目光却盯着过往的每一个人。若是看到漂亮心仪的女孩,胆大一点的会上前搭讪几句,想给对方留下一个印象。而性格内向的,只会静静地看着对方,一直目送她离去。 年轻的姑娘,一脸文静地站在那儿,任风吹起秀发,任阳光滑过脸庞落在手指上,表面对母亲的絮叨耐心微笑,内心却幻想着梦中人的出现。俩人坐在廊下,晒着太阳,看湛蓝悠远的天空,听鸟飞过去的声音,说话或不说话,都是一种幸福。 那一刻,远离了一切尘世喧嚣。每一个人都能沉思默想,或是找到快乐。真好。 大半天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晚风,越过墙头,落在了草垛上。云彩飘来飘去。饭菜的香味也飘来飘去,迎面而来的孩童,一路蹦跳一路欢笑,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长了,岁月也被拉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