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hr在近代中国的军人里,1938年就去世的蒋百里,名气远不如他的女婿钱学森。 历史图片:蒋百里和《国防论》 但这位杭州人写过《国防论》,对1930年代以来愈演愈烈的日本侵华有一个看法,不怕鲸吞,就怕蚕食。 《国防论》的核心还是,唯有长期抗战,才能拖垮日本。 基于这个思考,有两个应对。 第一是寻求决战,不让日本不断复刻918蚕食华北、内蒙等战略; 第二是不让日本从北向南打,而是引导日军从东向西打。 自北向南,是古代诸多骑马民族入主中原的方式,金灭北宋、元灭南宋、满清灭明,大体都是这么走的。 最重要的是,长城、黄河、淮河乃至长江这些可以在古代协助中原王朝御敌的地理障碍,在进入近现代社会以后,只要对方有海空和火炮上的优势,聊胜于无。 而自东向西,中国可以沿长江节节抵抗,中国的地形逐渐升高,意味着群山峻岭增多,意味着长江上能走的船越来越小。 不利于工业强的那一方进军。 从后世的眼光来看,蒋百里的战略有先验之处,但也难免有中国传统的隆中对、七策灭吴之类传奇想象溢美。 现代战争本质是一场精密的数学博弈,不太可能以奇策定胜负了。 但不管怎么样,对日不可再退让,越来越成为当时中国不分党派官民的共同立场。 当时中国是一个落后的农业国,和日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以1937年为例,日本产钢铁超500万吨,中国仅4万吨。 寻求一场决战,以求一个政治上有利的结果,是当时国民政府的选择。 这场决战的地点,并非在1937年7月以后的华北,而是在上海。 上海是当时远东最繁盛的国际化都市,居住着数十万的外国人。 著名的汇丰银行,英文名的直译就是香港上海银行有限公司。 上海也是英美在华利益的核心地带。 在上海决战,能够让列强切身感受到利益受到威胁,看清日本在军事上凶残的本性,从而打破他们的对日绥靖态度。 以上是1937年淞沪会战的背景。 德国军事战略家,写过《战争论》的卡尔冯克劳塞维茨,最经典结论是: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淞沪会战就是一场政治决战。 而克劳塞维茨还有一句话没有那么出名,那就是:血液是胜利的代价。 二hr第一次世界大战乃至绝大多数19世纪西方的战争,都有一个习惯,避开大城市,寻求野战。 因为巷战最消耗珍贵的兵力,无论对于哪一方来说,都会避免死守或者强攻一座大城市。 典型如普法战争时法国不守巴黎,拿破仑攻俄时沙俄不守莫斯科。 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以大城市为中心展开的巷战大规模增加。如斯大林格勒会战、布达佩斯战役、马尼拉战役、华沙起义、柏林战役等。 所有城市战,都有一个特性,熔炉。 所谓熔炉就是不断将人力物力填入。比如柏林战役,为二战欧洲的最后一战,德军伤亡30余万,其中阵亡10万;苏军伤亡近40万,其中阵亡9万。 1937的淞沪会战,是二战所有熔炉的一次预演。 历史图片:淞沪会战 当时任国防委员会常委的前西北军代表冯玉祥形容: 我们的部队,每天一个师又一个师投入战场,有的不到3个小时就死了一半,有的支援5个小时死了三分之二,这个战场就像大熔炉一般,填进去就熔化了! 国民政府一方,投入了包含3个按照德国标准装备起来的陆军精锐师和几乎所有的海空军,加上各地方军纷纷奔赴抗战前线,差不多有70万人参战。 日本一方,先后三次增兵,每次2到3个师团,合计前后投入30万,还投入了包含3艘航空母舰在内的数百艘军舰。 双方的损失方面,日军有4万、6万和9万三种说法。 日本明治维新以后,陆战最有名的是日俄战争中的旅顺口之战,日军伤亡6万。 所以淞沪一战,日本的损失不亚于旅顺口之战。 中国军队的损失也缺乏权威说法,有阵亡12万之说,有伤亡30万之说等等。 另外,弱小的中国海军损失了几乎所有的现代化军舰(平海、宁海两艘巡洋舰均战沉),空军涌现了高志航、沈崇海、阎海文等英雄人物,打出8。14大捷,但也最终损失殆尽。 中华民族的鲜血,染红了黄浦江。 纯粹从军事角度反思,淞沪会战无论对于中还是日,都不是特别正确的选择。 对日本一方,添油战术导致了惨重的损失,和中国军队一样,只能用尸山血海来填,最后占领了除公共租界外沦为废墟的上海,可谓蠢胜。 最重要的是,日本一开始有3个月结束战争的想法,其实就是用3个月时间迫使中国议和,自己也可以如过往一样获取利益后迅速抽身。 但淞沪会战伤亡太大,两个民族进入总体战,已没有妥协余地。 对国民政府一方,在战争初始阶段,中国军队在兵力上有一定优势,按照国际惯例,上海等海外殖民地不会有常驻陆军,日军当时在上海只有6000名海军陆战队。 武器上,中国军队在初始尚有坦克重炮等技术兵器。 但巷战的困难,对日军和对中国军队一样。 大军无法展开,少量坦克、重炮等的技术武器也无法流畅使用,以致于中国军队被数千日本海军陆战武装侨民阻挡了数天。 日本得以从国内调来2个陆军师团,至此淞沪会战注定打成消耗战,随着日本海空优势全面确立,中国已不可能有获胜可能。 最终,这座熔炉在11月基本熄火。 尾声便是著名的四行仓库保卫战。 三hr四行仓库之战爆发的背景是,中国军队已经开始全面撤离上海,另一方面九国公约会议即将在布鲁塞尔举办。 国民政府希望当时的精锐88师,在租界边上继续守一下,以支援外交战线,让列强对日本施压乃至制裁。 而四行仓库在苏州河边上,与英租界和法租界隔苏州河相望。 历史图片:四行仓库 而守卫四行仓库的,除了中央军的88师下的一个团(实际人数不够一个团)外,还有一部分补充的地方军士兵,这些士兵来自湖北,整个团合计总数大概为429人,所谓800壮士是一种对外宣传的措辞。 历史图片:正前往四行仓库的524团1营官兵 团长谢晋元自己写道:既抱定必死决心,现除达任务外,一切思念皆无。 历史图片:谢晋元(坐者)与坚守四行仓库的1营4位连长 四行仓库之战持续4天,租界隔河外围观民众摇旗呐喊,仓库内士气大振。 历史图片:四行仓库 关于战斗过程也有两种说法。 一说是中国军队多次击退日军强攻,毙伤敌军上百人。 另一说是没有爆发过于激烈的战斗,双方伤亡都很小。 淞沪会战,因争取国际援助的政治考量而起,最终结束于租界边的四行仓库,亦是一种历史巧合。 遗憾的是,虽然在淞沪会战中,国际上对于日本的观感有严重恶化,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谴责: (日本)现在已出现了无宣战布告或警告,无正当理由就被空袭,杀戮包括妇孺在内的一般市民。这好战倾向有逐渐流行蔓延之虞,应由爱好和平的国民共同给予防阻隔离。 但由于欧洲形势的严峻,英法根本不可能将重心转移到亚洲。 九国布鲁塞尔会议,仅仅要求和平解决。以至于最后的死守变成了为政略殉(意思就是政治牺牲品),让人痛心。 当时国民政府的盟友纳粹德国,一度试图在中日两国间进行调停,最终失败并放弃中国倒向日本。 苏联则开始大规模援华,到1939年武汉会战时达到了高潮,但在1941年,签订《日苏中立条约》,不再公开援助中国。 所以,从国际援助这个角度来说,淞沪会战没有达到预期。 谢晋元孤军的结局是,中国军队最终退入租界,并被租界方解除武装,陷入拘禁状态后谢晋元团长被叛徒杀害,士兵们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被日军俘虏,押送各地做苦役,战争胜利以后仅有少数存活。 农业国与工业国的对战,并无那么多神机妙算,更多只能靠在尸山血海中摸索。 从今天来看,无奈且悲壮。 四hr可能很多人已经看出,这篇文章的由来和电影《八佰》有关。 《八佰》的出品方里有华谊、七印象、腾讯影业等。这些公司里,有我一些朋友。 可以在朋友圈里看到,有人看完电影点映,泪流满面不光被电影本身感动,也是中国电影人为国产电影的恢复而激动。 所谓看到龙标就想哭了。 《八佰》不管是对于华谊、七印象,还是腾讯影业,意义也超出单部作品本身。有朋友告诉我首映上,华谊CEO王中磊、总制片人梁静先后落泪,而腾讯影业CEO程武,听说当初看剧本已落泪数次。 历史电影其实不存在剧透一说,细节就不在这里多谈了。自己看完以后,大概有三点感受: 1这是一部表现普通中国士兵和老百姓的群像作品; 2拍摄的技术水准很高,对淞沪会战城市战的熔炉的残酷性,还原度很高; 3细节的解读空间很多; 今年也是一个特殊的年份,一方面,疫情对全球经济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损失最大的是国际旅游、航空业,其次可能就是电影业。 没有电影的日子,生活也要继续。但没有人不想念电影。 程武先生曾经有一句话:虽然电影不是人类生存的必需品,但是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的必需品。 以《八佰》开始,中国电影能够走向恢复,自上而下,都需要感谢。 而这部电影自始至终被赋予了各种意义,成为后疫情时代电影市场的旗帜,既是巧合,又是它的悲壮感的最高潮。 最后,有些人因为历史争议的缘故不喜欢这部作品,还有人是因为管虎之前发的一条微博而不喜这部作品。 在我看来,电影是一种艺术表现形式,可以从各种角度选材。国内拍摄的抗战题材电影里,从《血战台儿庄》到《大捷》,从《斗牛》到《南京南京》,从《战争子午线》到《一个与八个》,都是我认可的作品。这些作品其实差的挺大。 人有不喜欢的权利,但没有必要把一部作品上纲上线。 电影里,基本只有群像式的展开普通士兵和老百姓,并没有上层的将军政客出现。个人认为,是这部电影的精华所在。 指挥美国海军打赢太平洋战争的切斯特尼米兹说:在战场上,不寻常的勇气是普遍的美德。 这句也适用于总结《八佰》的实际内容。 五hr回到八百壮士的意义。 正如很多相关讨论里,可以多次看到引用的历任国家领导的看法。 八百壮士其实是一种象征。 为什么需要象征? 淞沪会战,或者说从1937年开始的全面中日战争,其实是有两层宣示的意义。 一层之于内部。 中华民族,在抗日战争以前,是一个前现代化国家,甚至民族概念都还在形成当中。 从抗战开始,从操着四川方言、湖北方言、广西方言的各种军人、学生、不分党派,立场,涌向一个个熔炉开始,战争不再为某一私家而战,为中华民族的独立与生存而战这一信念被贯彻到国民的血液当中。 八百壮士,正是这种象征之一,和杨靖宇、戴安澜、八女投江等一样,共同构成了这种民族觉醒。 这一点,美德英法日苏但凡世界诸大国,都能找到类似例子。 还是那位克劳塞维茨说过: 战争最高形式就是民族自觉。(hchsteFormderSelbstbehauptungeinesVolkes。) 一层之于外部。 即中国以一弱小之身躯,奋力抵抗日本的残暴入侵。 实际上,17世纪开始全球化以来,已不存在一国可以单独兴亡的例子。大国崛起或金瓯憾缺,都离不开跨国与跨文明的人类活动。 从1937年到1941年,局部战争终于变成全球战争,国民政府也等来了期盼已久的美国参战。 日本在国际外交上的孤立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成。 中国是文明国家阵营的一员而日本则暴虐凶残,这一印象,是国际社会通过4年的观察,不断确立的。 距离最近的,是在黄浦江畔发生淞沪会战。 历史是循进的,天平不断向中国倾斜,最终有了租借法案、有了飞虎队,有了驼峰航线和滇缅公路。 据《抗战外援》一书,19371945年中国独立抵抗日本期间,英美援华3。5亿美元,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援华7亿美元。 这个钱大概是什么规模,二战期间北卡罗来纳级战列舰造价7688万美元,而埃塞克斯级航母造价3800万美元。 虽数额远不及美国对西欧和苏联的支援,但还是支撑了中国,使之没有在一场数学博弈中崩溃。 八百壮士最后是悲剧结束。 不过,中国最终赢了。 六hr日本输了。 《八佰》里,有关云长和赵子龙两个意象。不言而喻代表什么。 其实,这两个英雄人物在日本也家喻户晓。 两个民族都尊崇关云长和赵子龙,也就是那种古老的东亚道德观。 这些年大量研究日本历史文化的著作被翻译成中文,读的越多,我们会深深的感受到,日本作为我们的邻居,从古到战后,其实并非那种与文明教化无关的民族。 如果有机会阅读二战中日军一方的日记,会感受到,里面有精忠报国,有爱家人爱故乡,甚至还有一些泛泛的人类博爱,但有一点是缺失的,即到底为何而战,战争的目的何在? 正是这种逻辑的缺失,让日本历史进入昭和时代以后,开始呈现出一种荒诞性。 或者说疯性。 这种疯性在中日战争上体现的特别明显。 一战以来,日本的各种钢笔政治家或武士刀政治家脑洞频开。 1921年,一群日本陆军军官在德国巴登开会,确认世界大战无可避免,日本陆军的最大假想敌是苏联。 1929年,出身文官的滨口雄幸成为日本首相,提出尊重中国主权,包括满蒙的主权等外交策略,1930年被刺杀; 1931,想法奇特的石原莞尔等人的策划关东军发起918事变,夺取了中国东北; 1936年,石原莞尔主张停止在内蒙扩张,另一名陆军军官武藤章反驳,你在满洲事变中非常活跃,现在我们效仿你的行动,在内蒙如法炮制,同席的年轻参谋哄堂大笑; 1937年,石原莞尔任陆军参谋本部作战部部长,发出一份意见,要求日本放弃以往帝国主义的侵犯政策,同时纠正侵略、垄断等优越态度,但无人理睬; 所以,中日战争对于日本来说,是一场大义名分非常缺失的战争。这种缺失导致了日本呈现出一种疯性。 上文提到的石原莞尔,在中日全面爆发战争的时候,是日本陆军参谋本部作战部部长,被称为不扩大派。 对于南北两场危机,他的主张是:北面就地解决,不扩大(后来日军攻下平津以后又要求不可以越过保定这条线);南面不派陆军去上海(《日本陆军的轨迹》)。 我们都知道后面是怎么回事。 石原莞尔辞去作战部长一职(战争期间曾策划刺杀东条英机),接替他的是扩大派的代表,前文提到的武藤章,东京审判被绞死的甲级战犯之一。 从今天来看,石原莞尔有点穿越者的感觉,或者很容易理解为,日本吞并东北后就应该收手一心对付苏联。 逻辑悖论在于: 关东军独走发动918,让暴戾成为一切矛盾的解决方案合理化;对中日关系则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日本以苏联或美国作为最大的对手,却陷入和同种同文的中国血战。 中国独立抗战4年,日本一个工业国,打一个贫穷的农业国,打的财政枯竭,民众穷困,毫无所得。 大义名分不是虚无的道德,其意味着合理性,逻辑性等等。 没有大义名分,就只有惯性,只能用所谓忠义做一块布,蒙着眼睛往前冲。 蒋百里和石原莞尔作为两国当时的策士,都看到了历史必然性。 而中日之战,实际上是两个民族的整体战争,意味着4亿中国人和1亿日本人的对决。 一边是生存,是文明对抗野蛮,是反抗对欺凌; 一边是没有逻辑与目标,只有惯性,越打越暴戾,越打越野蛮; 旧日本必亡。 我们今天很多年轻人谈论历史,认为历史只要有力量就可以,正义是虚无的。 但如果国民不知为何而战,只有空泛的惯性或血性,是难以赢得现代意义上的总体战争的。 在我看来,这是旧日本帝国覆灭的最大历史教训,也是其民族无法遮掩回避的伤疤与悲剧。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七hr今年新冠疫情以来,中国也面临了非常复杂的国际形势。 爱国会成为很长一段时间里的一个热门话题。 何为爱国,怎么爱国,难免争论不休。 我觉得,爱国与对民族的认识相关。 我注意到,《八佰》里突出了几种象征性的动物。有老鼠,有乌鸦,还有白马。 一个民族在历史上的所有瞬间,其组成的每一个人,不可能都是永远伟大美丽的。 正如鲁迅在《狂人日记》里写道: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来,满本上都写着两个字吃人! 但也正是鲁迅,写下了另一句话: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 这句话也出现在电影里,能写下这句话的人,不会忘记民族的底色。 那匹白马,大概就是这种底色。 中华民族是一个古老的文明,这个文明里有忠孝仁义,有节义礼信,有血肉长城,也有一条大河波浪宽,有敦煌的壁画,龙门的佛像,杭州的断桥 还有包容与宽恕。 整个二战,几乎唯有中国,作为一个主要的受害国,对于加害国,没有进行羞辱,更没有大规模进行报复性的虐杀。还收养了大量的日本在华遗孤(人数大约有4000)。 客观来说,二战日本被中国俘虏以及从中国撤回的日侨,这些人和他们的后代,基本就是现在日本社会对华友好派基干。作为鲜明对比的是,从苏联回国的日本俘虏,大部分都有反苏立场。 今天,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就像那匹白马一样,在历史的风浪面前,永远不要忘记,一个古老文明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