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着异性的爱,也就得不着同性的尊重。 张爱玲的这句话,用在冰心身上,多少是应验的。 在那个才女辈出的年代,不知是因为自恃清高,或是真的缺少女人味,冰心似乎很不招人喜欢。 而她那心里藏不住话的性格,也常令人公然对她说出刻薄的话,张爱玲和苏青都曾直白地表达过对冰心的厌恶。 冰心 张爱玲讨厌冰心,是因为她尖酸的文字;而苏青则更为直接,完全是由于她不喜欢冰心的容貌。 俗话说,相由心生,而文字又源于心中所想,说起来,未尝不是一码事。总而言之,冰心在这对沪上姐妹花看来,一无是处。 尽管张爱玲与苏青公然叫板,但冰心却只是生生闷气,不屑于理会,因为她有一位自己的较劲儿对象林徽因。 有趣的是,冰心与林徽因二人渊源颇深,她们的祖籍同是福州,是如假包换的同乡。 林徽因 此外,她们的丈夫梁思成和吴文藻,同为清华大学1923级的毕业生,而且住在同一间宿舍,是真正的同窗。 在美留学期间,四人曾相聚康奈尔大学,两对恋人曾在绮丽的风景中留下过珍贵的照片,以至于后来,这张野餐聚会的合影,成为了世人寻找到冰心与林徽因之间曾经有过深厚友情的证据。 然而,现实却常与人们的期望背道而驰,这样美好的相聚时光,并没有给这两位才女带来什么深厚的情谊。 冰心与林徽因在美国野餐时的合影 众所周知,冰心曾以小说《我们太太的客厅》向林徽因发难,致使两人开始积怨,而这篇透着浓浓醋意的文章,也揭开了两大才女之间颇带较劲意味的互动的序幕。 事实上,早在这篇文章发表2年前,冰心对林徽因的看不惯,就已经有了迹象。 1931年,冰心在丁玲主编的《北斗》杂志的创刊号中,发表了一篇名为《我劝你》的白话诗,其实,彼时的冰心已经搁笔一段时间了。 但是,出于对丁玲文字的欣赏和不幸遭遇的同情,冰心还是提笔写了这首诗,以表示对丁玲事业的支持。如此看来,冰心也确是一位性情中人。 冰心赴美留学时,在船上的照片 那时候,应丁玲之托,去向冰心等北方女作家约稿的是沈从文,这位来自湘西的小说家,既是丁玲的好友,更把林徽因视为生活和文学上的知音。 正因如此,当他从冰心那里拿到这首诗后,立即敏感地察觉到,这首诗的讽劝似有所指。 也许是心中多少为林徽因感到忿忿不平,沈从文在后来的一篇文章中,对此事也曾有过婉转的暗示: 直到她搁笔那一年,写了一篇长诗给另一个女人,告那人说,‘只有女人知道女人的心,诗人的话是一天花雨,不可信’。 沈从文 沈从文一眼便看出,这首一个女诗人写给另一个女诗人的诗,矛头直指林徽因,只不过这时的冰心,在情绪的表达上还比较隐晦。 她用一种近乎于说教的方式,告诉另一个女诗人不宜同另一个男诗人继续一种友谊。 在冰心看来,诗人的话,本就是一天花雨,都是镜花水月、不着边际的,男诗人如此,女诗人当然也没什么两样。 可是,如此男诗人、女诗人的叫嚣,其实已经近乎说破了当时北京文坛上一个公开的秘密,除了徐志摩和林徽因,还能有谁? 徐志摩与林徽因 尴尬的是,林徽因和徐志摩也恰好在那期《北斗》杂志上发表了白话诗,想来,这是冰心没有料到的。 都说无巧不成书,可当巧合真的摆在眼前时,很难让所谓的被讽劝者无动于衷,但事实上,《我劝你》这首诗,也并未劝住什么人。 归国后,吴文藻、冰心夫妇就职于燕京大学,梁思成与林徽因也搬进了位于北京东城北总布胡同的一个四合院内。 虽然回国后居住在同一座城市,但二人却极少往来,表面上她们还是朋友,但那首讽劝诗的余威却仍萦绕心头。 吴文藻、冰心夫妇 此时的林徽因已为人妻,但丝毫没有影响她在知识界的人气,她那骨子里的优雅大方,以及藏在美貌背后的知识女性的柔情和妩媚,反而让她变得越来越有男人缘。 很快,林徽因的身边便围聚了一大批文化精英,徐志摩、金岳霖、张奚若、邓叔存、周培源、胡适、朱光潜、沈从文、萧乾一个个在当时或未来响亮的名字,都是她的座上宾客。 每个星期六的下午,这些文化精英只要有空,一定会来到梁家,品茗坐论天下事。 就算宾客中鲜有志同道合之人,那也无妨,自有才色双全的佳人活跃气氛,定会让每位来宾都尽兴而归。 林徽因 于是,梁家一跃成为了上世纪三十年代北京最负盛名的文化沙龙,而随着林徽因在精英社交圈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与其说是大家是奔着梁家来,不如说都是奔着太太的客厅。 张爱玲对做女人曾有过这样的看法:做人做了女人,就得做规矩的女人,规矩的女人偶尔放肆一点,便有寻常的坏女人梦想不到的好处可得。 诚然,林徽因不是坏女人,却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加之她的人格与学识魅力,照样使她得到了那些规矩的女人和坏女人得不到的好处。 张爱玲 相形之下,冰心无疑就是那个规矩的女人,她同林徽因有着相似的家世和才华,却没有她骨子里的魅力与亲和力。 自己不具备的东西,自然也看不惯,同为民国时期鲜有的才女,一边是门庭若市,一边是形单影只,冰心若心生嫉妒,实在再正常不过。 作家李健吾曾对林徽因有过这样的描述:绝顶聪明,又是一副热心肠,口快,性子直,好强,妇女几乎全把她当做仇敌。 如此看来,《我们太太的客厅》的问世,也就不奇怪了。 学生时代的冰心 尽管冰心在小说中并未指名道姓,但对于人物的描写,却无不对照了现实中的精英们,以致小说发表后,招致了整个京派文人圈的众怒。 小说中描述的我们的太太是社交界的一朵名花,十六七岁时尤其嫩艳。 太太自己是个女性,却并不喜欢女人。她觉得中国的女人特别的守旧,特别的琐碎,特别的小方。 而随着一众男人在她的身边殷勤献媚,我们的太太不言语,只用纤指托着桌上瓶中的黄寿丹,轻轻地举到脸上闻着,眉梢渐有笑意。 林徽因与梁思成 在《我们太太的客厅》中,对每位宾客的描述都细致入微、惟妙惟肖,这也就更容易让人对号入座,将林徽因看做是一个玩弄男人于股掌的心机女。 可是,冰心没有去梁家参加过这样的聚会,她又如何知道得这般详细?正所谓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想来,未必不是对男人缘的一种过分幻想。 不过,冰心在当初的《我劝你》中,有一句话说得对:只有女人知道女人的心。 据说,《我们太太的客厅》发表时,林徽因恰好刚刚从山西回到北京,她带回了一坛又陈又香的山西陈醋,立马叫人给冰心送了去。 在山西工作时的林徽因 必须承认,林徽因真真是一个绝顶聪慧伶俐的女子,送醋给冰心的寓意不言自明,但碍于朋友面子,送些特产过去也无可厚非。 双方你来我往,较着劲儿互动,在好事者看来,不可不谓精彩。 有意思的,两大才女醋意十足的小摩擦,竟也成了近年来学界的热门话题,网络上甚至将此事演变成了两位女作家到底谁更有才华、谁更美貌的较劲。 从网络的评论上看,显然,近百年的状况也没有什么变化,林徽因的支持者要比冰心多得多。 林徽因与儿子梁从诫 其实,这也难怪,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集美貌、学识、人格魅力于一身的林徽因,自然更受人追捧。 当时,太太的客厅引起过许多知识分子,特别是文学男青年的心驰神往,对于他们来说,林徽因就是遥远冰山上的一朵雪莲花,都幻想着有一天能一睹芳容。 大作家萧乾就是众多仰慕者中的一位。彼时的萧乾,还是燕京大学的一名学生,因在天津《大公报》上发表了一篇名为《蚕》的短篇小说,借此认识了文艺版的编辑沈从文。 萧乾 这篇小说是萧乾的处女作,被《大公报》刊发后,萧乾十分兴奋,用他自己的话说:滋味和感觉仿佛都很异样。 当时的萧乾一定没有料到,更异样的感觉还在后面。恰是因为这篇小说,他居然受到了林徽因的青睐。 对于那一天的心情,多年后的萧乾仍旧记忆犹新: 几天后,接到沈先生的信,大意是说:一位绝顶聪明的小姐看上了你那篇《蚕》,要请你去她家吃茶。星期六下午你可来我这里,咱们一道去。 萧乾自是知道这位绝顶聪明的小姐是谁,是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整个北京的文化人士,谁会不知道? 萧乾 萧乾兴奋极了,他不知道还能有什么事比见到林徽因更能令他兴奋,以至于连沈从文的这封通知信,他都当做宝贝一样一直珍藏着。 等待的时光无疑是漫长的,那几天,萧乾坐立不安,老早就把他那件蓝布大褂洗得干干净净,把一双旧皮鞋擦得一尘不染。 萧乾记得很清楚,星期六吃过午饭,他羞怯怯地随着沈先生从达子营跨进了北总布胡同那间有名的太太的客厅。 那是萧乾第一次见到林徽因。晚年时,回忆起初见时的那份窘促而又激动的心情,萧乾仍觉得脸上发烫。 林徽因 那次茶会,就像在刚起步的马驹子后腿上亲切地轻轻抽了那么一鞭 1935年,萧乾入职天津《大公报》,但他每月都要来一次北京,在中山公园内的来今雨轩举行茶会,一来自然是为了约稿,二来也为了听取大家的意见。 在他的记忆中,‘小姐’几乎每次必到,而且席间必有一番宏论。 由此可见,林徽因在北京文人圈的受欢迎程度,更由此反衬出了冰心的落寞。 《我们太太的客厅》发表后,引起了京津两地文人圈的巨大轰动,那种虚伪、虚荣与虚幻的鲜明色彩,以及颓废的情调,引起了大批拥护林徽因之人的反感。 林徽因 可是,同为民国时期大才女的冰心,真的只是为了嫉妒林徽因的男人缘,才如此叫嚣的么? 平心而论,人们总是善于从饮食男女的角度将问题对立化,好像不对立起来,事情就变得不成体统一样。 可是,女作家也好、女诗人也罢,也都是凡人,两个女人有合有不合、彼此看得入眼或看不入眼,都是人之常情。倘若她们只是相互恭维叫好,也未必不会有人觉得此中有诈。 《我们太太的客厅》中赫然在列的金岳霖后来也曾觉得,冰心的这篇小说似乎还有别的意思,不只是吃醋这么简单。 金岳霖 在金岳霖看来,冰心所厌恶的,是30年代中国少奶奶们的一种不知亡国恨的悲哀。当然,也包括那些围着少奶奶石榴裙转的风流少爷们。 这一点从徐志摩遇难后,冰心写给梁实秋的信中,可窥见一斑。 我仍是这么一句话,上天生一个天才,真是万难,而聪明人自己的糟蹋,看了使我心痛谈到女人,究竟是‘女人误他’还是‘他误女人’也很难说。志摩是蝴蝶,而不是蜜蜂,女人的好处得不着,女人的坏处就使他牺牲了。 这封信中所暗示的女人是谁?冰心与梁实秋自然是心照不宣,徐志摩遇难时,不正是要赶往北京去参加林徽因的一场演讲么? 梁实秋、程季淑夫妇 这样看来,林徽因不过就是冰心眼中中国少奶奶们的一个代名词,抛开男人缘不说,张爱玲、苏青、凌淑华、陆小曼哪一个不是冰心眼中所谓的颓废情调。 所以,即便是没有这篇小说,以她俩的性格,也绝不会相安无事。而恰恰因为两人是旧识,所以她才会用这种讽劝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看不惯。 也许,在冰心看来,自己在成长为杰出女性的道路上太过孤单,林徽因成为诗人,少不了受了徐志摩的熏陶浸染,而她在建筑史上的名气,也多少借了些梁思成的光。 晚年时的冰心 这让冰心觉得,被世人、尤其是被男人追捧的林徽因,在文人的气节上多少有些不大光彩。醋意的背后,是对女性这一现象的深深的担忧。 可是,两个人共同生活在一个文化圈内,又都是杰出女性中的佼佼者,各自都心比天高,无论再怎样大度,《我们太太的客厅》一出,两人便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抗战时期,林徽因与冰心又同在昆明居住了三年,两家一度仅有十几分钟的路程,但是二人从不来往。 冰心(左)与林徽因(右) 不过,后来发生的事,让冰心的担忧多少显得有些杞人忧天,因此又难免不被世人扣上一顶嫉妒的帽子。 1944年,身在重庆的林徽因曾被儿子梁从诫问道:如果日本人真打进了四川,你们打算怎么办? 林徽因答道:中国念书人总还有一条后路,我们家门口不就是扬子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