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诗人崔颢写过一首 《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此诗境界开阔、自然宏丽, 被誉为唐人七律第一。 数年后,诗仙李白游历至此。 据说兴之所至,也欲赋诗一首。 但读罢崔诗后,李白搁笔而去: 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1300年后,一群翻译家, 读罢傅雷译作《约翰克利斯朵夫》后, 发出了和李白一样的慨叹: 再也没人能译出这样的文章了。 《约翰克利斯朵夫》开篇第一句, 许聪这样翻译:江流滚滚,震动了房屋后墙。 韩沪麟这样翻译:屋后江河咆哮,向上涌动。 而傅雷这样翻译:江声浩荡,自屋后升起。 哪种译文更有格局气魄,不言自明。 傅雷这翻译,简直可以把纸钉在墙上。 傅雷一生,翻译过33本名著。 他的译本,除了人名有点洋味外, 文章本身几乎看不出翻译痕迹。 既展现了原作之神,又展现了中文之美。 傅雷有本《国语大辞典》, 译到外文成语或俗话时, 他一定会在辞典中 寻找妥帖的成语俗话来匹配。 他还给自己订了规矩:每日进度不超过千字。 这样的一千字,不说字字珠玑,至少每个字都站得住。 译完之后,他还要逐字逐句细细爬梳。 一句话翻得不好,十年都会耿耿于怀。 以至于法国人说:再也没人能把我们的名著翻译得如此传神了。 因为这么顶真, 傅雷成了一代翻译巨匠。 也因为这么顶真, 傅雷58岁就自杀而亡。 1908年4月7日, 他生于江苏南汇县傅家宅, (今上海市南汇区航头镇王楼村五组)。 因出生时哭声震天, 族中长者取义《孟子》中, 文王一怒而天下安之句, 俗谓大发雷霆为之怒, 为他取字怒安,名雷。 虽然名字中有雷, 但他却是温文儒雅的2号人, 同时2号人善解人意, 的确是做翻译的合适人选。 为使他受到良好教育, 母亲效孟母三迁, 毅然携子离开闭塞的乡下, 搬至素有小上海之称的周浦镇, 这对他的人生,是关键的一步。 而母亲平时对他管教极严, 甚至到了冷酷无情的地步。 只因为他读书时打了个盹, 母亲就不惜用滚烫的烛油去警醒他。 有次,他逃学了, 那天夜里他睡沉后, 母亲居然用包袱皮把他缠捆起来, 拖出门外,准备将他投入水中, 他大声喊叫引来邻居,才得以获救。 回忆自己的童年,他形容: 只见愁容,不闻笑声。 严苛专制的家庭环境, 养成了他悲观刚烈叛逆的性格。 12岁时,他考入上海南洋中学附小, 因离开了母亲,他被压抑已久的, 少年天性终于得以被释放, 十来岁就难掩他敢怒敢言的个性了。 13岁时,他因顽劣被南洋附小逐出, 于是他又考入教会学校上海徐汇公学。 16岁时,因公开反对宗教, 他又再次被校方开除, 后来他又考入上海大同大学附中。 在反帝反封建思想的影响下, 满腔热血的他参加了五卅运动, 控诉帝国主义的血腥罪行, 又差点被捕入狱, 母亲为安全起见,强行送他回乡。 1926年秋,他考入上海持志大学, 面对国内血雨腥风的政治形势, 加之对国内大学教育的失望, 他产生了留法的念头。 1927年的最后一天, 他告别母亲乘上邮船赴法, 自此翻开了生命中崭新的一页。 1928年,他考入巴黎大学, 除主修文艺理论外,还常到博物馆、 艺术馆揣摩艺术大师们的不朽名作, 他与刘抗、刘海粟夫妇, 法国画家阿尔培裴那等过从甚密, 留法期间,他还开始了, 法国文学作品的翻译工作。 学子峥嵘,浴德自修, 赤子归来,江声浩荡。 1931年,他与刘海粟夫妇结伴回国, 受聘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 任校办公室主任,兼教美术史及法语。 而他的坏脾气和才华一样闻名, 令人闻风丧胆。 傅雷和刘海粟 他经常和朋友, 因艺术和社会问题争得面红耳赤, 他的朋友们都说:他为人刚直、固执, 里面是方的,外面也是方的。 无论做人、做事,不来半分虚假, 看不惯的就要说,有意见绝不折中, 也不肯随波逐流, 总是据理力争,坚持己见, 他的坏脾气、狂怒也就出名了。 画家张弦是上海美专西画科主任, 有一次,刘海粟叫张弦到家吃饭, 却安排张弦临摹一幅画, 自己打麻将去了,中午回来, 便在张作品上署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又让张弦到家吃饭, 再临一幅画,又署了自己的名字。 他看不惯,为张弦打抱不平。 1933年,他毅然提出辞职, 他说:刘海粟待我个人极好, 但待别人刻薄, 办学纯是商店作风,我非常看不惯。 这就是刚直顶真的傅雷, 他的大爱,正是来自于爱真实! 在天才面前,他极其谦逊, 为了让藏于深海的珍珠被世人所知, 他却从来不吝赞美,不辞辛劳。 杨绛就曾说过: 朋友们爱说傅雷固执, 可是我也看到了他的固而不执, 有时竟是很随和的。 他有事和钟书商量, 尽管讨论得很热烈,他并不固执。 他和周熙良合办《新语》, 尽管这种事钟书毫无经验, 他也不摈弃外行的意见。 张爱玲作为新人在文坛上, 异军突起,独放异彩, 他深深为这位女作家的才华而狂喜, 但张爱玲随后发表的, 《连环套》却让他感到不满, 按捺不住对一个天才作家的关切, 他提笔写了篇评论《论张爱玲的小说》, 然而张爱玲依然我行我素, 直到30年后,张爱玲才终于承认, 自己也对《连环套》的问世大为后悔。 他对黄宾虹的艺术造诣深为佩服, 便亲自组织,为黄宾虹这位, 当时还不为人所知的画家开个人画展。 由于他的赏识与大力推荐, 黄宾虹才广为人知,确立了他在, 中国近现代画坛一代宗师的地位。 说起自己的坏脾气,他解释道: 我对善恶美丑的爱憎心极强, 因为一部坏作品, 因为社会上某个不合理现象, 都会愤怒得大生其气 怕什么真理无穷, 进一寸自有一寸的欢喜, 他的大爱,正是来自于爱真理! 从国立艺专辞职后,他回到上海, 抗战期间,为避免向日本宪兵行礼, 他给自己定了个规矩: 东不至黄浦江,北不至白渡桥, 他闭门不出, 把翻译作为抗战的特殊武器。 抗战胜利后,激情满怀的他, 又将视野转向了广阔的社会现实, 积极投入到反饥饿、反内战的斗争中, 并联系筹建民主促进会。 他遗世独立,横而不流, 铁骨铮铮,为国为民, 他的大爱,正是来自于爱祖国! 在家闭门不出的他, 不仅专注于翻译, 还专注于教育孩子。 顶真的他, 对人、对事、对生活一丝不苟, 对待自己的孩子,更是严苛。 他对两个儿子, 傅聪、傅敏的教育是严厉的。 每天吃饭,他都注意孩子坐得是否端正, 手肘靠在桌边的姿势是否妨碍同席人, 饭菜咀嚼,是否发出丧失礼貌的咀嚼声, 说话时决不能将手抄在衣服的口袋里。 他常对孩子们说: 我是你的舵工,责任最大。 他对孩子是严苛的, 但却尊重孩子的兴趣, 当他看到傅聪在音乐上极具天分后, 傅聪7岁半时,便让他开始学钢琴, 可练琴枯燥,傅聪时不时就会偷懒, 比如,一边弹奏一边偷看《水浒》。 因此屡遭他修理。 至今傅聪鼻梁上仍留有一道伤痕, 那是由于有一次训斥傅聪时, 性情火爆的他火从心头起,顺手抄起了, 一个装蚊香的碟子甩了过去, 正好砸在傅聪的鼻子上。 而傅聪的个性被他早早地锻炼了出来, 在父亲的威严下,傅聪17岁时, 已能自觉刻苦,每天练琴七八个小时, 就是酷暑天,衣裤湿透也不懈怠。 在某种程度上, 傅聪也继承了父亲刚烈的个性, 1953年一次参赛,他独奏获得三等奖, 竟气得把铜牌摔在地上。 两年后的1955年, 傅聪参加第五届肖邦国际钢琴比赛, 夺得了唯一的玛祖卡最佳奖, 一举震惊世界乐坛,被誉为钢琴诗人。 比赛结束后,傅聪要留学波兰。 临行前,他对儿子叮嘱道: 第一做人,第二做艺术家, 第三做音乐家,最后才是钢琴家。 第二天, 他就开始给儿子写信了, 就是从这一封信开始, 他们父子之间的鸿雁不断。 傅雷家书手稿 他在信中, 跟儿子诚挚地道歉: 孩子,那次失手,我永远对不起你, 我永远补赎不了这种罪过 跟着你痛苦的童年一齐过去的, 是我不懂做爸爸的艺术的壮年 跟儿子谈人生: 我认为一个人只要真诚,总能打动人的。 即使人家一时不了解,日后仍会了解的。 我一生做事,总是, 第一坦白,第二坦白,第三还是坦白。 人一辈子都在高潮、低潮中浮沉, 唯有庸碌的人,生活才如死水一般。 跟儿子谈爱情: 对终身伴侣的要求, 正如对人生一切的要求一样不能太苛 世界上究竟有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或事物呢? 抚躬自问,自己又完美到什么程度呢? 跟儿子谈艺术: 真诚是第一把艺术的钥匙。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真诚的不懂,比不真诚的懂, 还叫人好受些。 他用诗一样的语言, 教育自己的孩子爱国: 钟声复起,天已黎明 中国正到了‘复旦’的黎明时期, 但愿你做中国的 新中国的钟声, 响遍世界,响遍每个人的心! 他将对儿子的嘱托和关心, 密密匝匝地写进信里, 用一个父亲的深情和人生经验, 帮远在千里之外异国他乡的儿子, 解决一些或大或小的烦恼。 这就是后来闻名世界的《傅雷家书》。 《傅雷家书》不在教训,而在熏陶。 陈丹青曾感慨道: 我希望今天还能有这样, 通过家书教育孩子的父亲, 还能给孩子这样写信。 问题是就算他能写信, 有没有这么好的见解、这么好的文笔? 人文水准已经整体沦亡了。 他不仅用万金家书为世人, 留下了教育孩子的宝贵经验, 在翻译上,更是做出了巨大的成就。 不管是炮火连天的战争日子, 还是天灾人祸或是政治动乱的时日, 他都坚持做翻译事业, 不与周围腐朽的世界相妥协, 并且试图用自己的努力去影响它、改造它。 他人格上求真,做起事来, 他的较真,亦是别人比不上的。 他以极其严肃的态度从事文学翻译,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是他一直以来的座右铭。 他十分严谨,在动手翻译前, 总是会把原著看过四五遍, 弄懂弄通了,真正领会了, 其中的神韵、风格,才会开始来翻译。 遇上不懂的地方, 他从不敷衍,从不马虎, 往往先写信向法国友人请教, 搞明白了,才往稿纸上写。 而译完之后,当他感到不满意时, 有时会重译甚至三译。 比如巴尔扎克的名著《高老头》, 他就前后译过三次。 从第一次译《高老头》到最后一次改译, 经过了十七年的漫长岁月, 其翻译态度的严谨与执著,令人钦佩。 抗日战争前,他还翻译出版了, 《约翰克利斯朵夫》的第一册, 直至1941年,他完成了全部四册, 一百二十万字的翻译。 可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 他竟又花费了两年时间重译这本名著。 他说:文字总难一劳永逸, 完美无疵,当时自认为满意者, 事后仍会发现不妥。。。 年岁经验愈增,对原作体会愈深, 而传神愈感不足翻译工作, 必须一改,再改,三改,四改。 较真的他,使他翻译的文字, 不但有原作之魂, 亦有中文之美,可谓字字珠玑。 有人读完他译作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后, 发出这样慨叹: 再也没人能译出这样的文章了。 《约翰克利斯朵夫》开篇第一句, 许聪这样翻译: 江流滚滚,震动了房屋后墙。 韩沪麟这样翻译: 屋后江河咆哮,向上涌动。 而傅雷这样翻译: 江声浩荡,自屋后升起。 哪种译文更有格局气魄,不言自明。 法国人说:再也没人, 能把我们的名著翻译得如此传神。 《约翰克里斯多夫》作者,罗曼罗兰 他的译笔不仅流利畅达, 并且带着火一样的热情, 能够深深地打动中国的读者, 长久以来,《约翰克里斯多夫》, 不知唤醒了多少即将沉沦的灵魂。 学者王元华说: 在日伪统治下,看不清人生的方向, 不止我一人从书中找到生活的自信, 想必有无数青年也从中, 得到了巨人手臂的援助。 凡是读了这本书的人, 就永远无法把, 克里斯多夫的影子从心中抹去。 他成为了一代翻译大师, 一系列作品奠定了他在当代中国翻译界, 尤其是翻译巴尔扎克作品的权威地位。 1954年,在北京召开翻译工作会议, 讨论翻译问题,他提了份书面意见, 结果在会上却掀起轩然大波。 他讨论翻译问题, 而讨论翻译问题必须举出实例, 才能说明问题。 他信手就举出许多谬误的例句。 他没料到这份意见书, 会大量印发给翻译者参考。 这样一来,他拈出例句, 就好比挑出人家的错来示众了。 很多人都大骂他狂傲, 还有一位老翻译家竟当场气得大哭。 事实是什么,他便说什么, 他内心的真,与他做人的刚 走到一起,难免就是得罪人。 事后,钱钟书写信责备他, 读罢钱钟书之信,他生气了。 可过了一段时间后,他越想越觉得, 自己这事是做得欠妥当, 于是又给钱钟书去信,主动承认错误, 他不是狂,是不愿假, 他求的是一个真真切切的灵魂, 不徇私,不媚权, 他说:没有真,心就立不住, 心立不住,人就立不住,算不得一个人。 可也是他这颗赤子之心, 在未来,也给他带去了可怕的灾难。 1954年,他以其卓越的翻译成就, 被吸收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1955年,他当上了政协委员。 他干的十分认真, 写的总结、意见书达18万字, 涉及到文学、音乐、美术、国画、 儿童读物等极其广泛的领域, 为写这些东西,他还做过很多调查。 政协发言有时间规定, 他就不停练习掐时间。 然而1957年,政治风云突变, 上海各大报纸开始连篇累牍地批判他。 上海作协党组书记周而复想保他, 暗示他,检讨时不妨将调子定高点, 可他一向直率,从不虚伪矫饰,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没有廉价的检讨。 人格比任何东西都可贵! 我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 而1958年,他又被划为了右派, 当时,在全国文化界, 只有他和巴金不拿国家工资。 但被划为右派后,他不被允许出书, 人民文学出版社不舍他的才华, 去请示中央宣传部,回复是: 可以让傅雷继续译书,但必须改名。 可他却一口回绝出版社: 译著署个什么名字,本来无所谓。 可是,因为我不明不白成了右派, 因此要我改名,我不干! 出版社没辙,只好内部商定, 一面请他译书,支付稿酬。 一面把译稿压下,待他摘帽后出版。 1961年,他终于被摘帽。 有了右派的教训,至此之后, 他把自己工作和生活的空间, 压缩得更加逼仄,几乎不再出门, 然而微薄的收入难以维持生活, 身体方面的未老先衰也令人哀伤, 因为用眼过度,他的眼神经急剧衰退, 甚至有失明的危险。 可尽管他不问世事, 却依然无法在那个时代, 安然置身于事外。 那场可怕的浩劫,轰轰烈烈地来袭了。 在那个年代,文化人自身难保, 敢于在领袖面前拍桌子的梁漱溟, 也不得不选择了妥协。 一向犀利的周作人, 也开始写下了肉麻吹捧的日记, 唯独傅雷,坚持自己的刚直, 不委曲求全,不说任何违心的话。 1966年8月30日, 一群红卫兵冲进他家, 领头人是上海音乐学院钢琴系教师、 后升上音副院长的李名强, 他曾是傅聪的琴友, 50年代时,他还是傅家的座上宾, 李名强一进门就喝道: 傅雷,你的问题很严重! 他回敬:你混蛋! 李名强带领红卫兵一番搜索后, 在他家阁楼找到一箱子, 箱里有一面嵌蒋介石头像的小镜子, 还有一页登有宋美龄相片的褪色画报。 这便成了他反革命的罪证。 他解释说:这箱子是姑妈, 多年前托我保管的。 别人寄存的东西,我家从来不动。 然而一切无济于事, 他和妻子朱梅馥被罚跪在地, 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尽凌辱, 斯文扫地、尊严丧尽, 他们连续的被批斗了4天3夜。 红卫兵们带着胜利的得意,绝尘而去, 他和妻子已经三晚没有合眼, 花园被捣翻、地板被撬开, 四周贴满了大字报。 上海江苏路284弄安定坊5号,曾被傅雷命名为疾风迅雨楼 在他的心底,有着儒家士的传统, 士可杀,不可辱,至死要忠于灵魂。 赴死的念头, 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早在被划右时他就曾在家中, 与妻子沉默良久,随后欲言又止, 内战结束时,他从香港回大陆, 发誓死也要死在故土, 兜中揣着的是一瓶毒药。 没有沉默的自由,没有说话的自由, 但总有死亡的自由吧? 1966年9月2日, 他在绝望中毅然选择了后者。 朱梅馥看着眼前这个, 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丈夫, 她知道, 此时再多的言语再大的宽容, 也无法挽回一切,去拯救他。 而她就选择:与他一起赴死, 君死,吾也不苟活, 她也去意已决! 面对满地的狼藉, 朱梅馥对保姆周菊娣说: 菊娣,衣物箱柜都被查封了, 我没有替换的衣服, 麻烦你到老周家给我借身干净的来。 这是一个女人对世界的最后请求, 那就是体面地死去。 这一年,他58岁,朱梅馥53岁,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 朱梅馥用理解,用支持, 用来自血液里的欣赏, 跟随丈夫身后, 上演了一场浩荡的绝世深爱。 她安静地陪伴着丈夫写遗书, 在几页遗书的文字里, 看不到他们对这个世界的, 半点不满和抱怨。 他们只是平静地交代后事。 他们在遗书中三次道歉, 为姑母、为三姐、 为遗书的托付者朱人秀: 使你为我们受累,实在不安, 但也别无他人可托,谅之谅之! 他们还记得家中的保姆, 留给她生活费,还在遗书中写明: 她是劳动人民,一生孤苦, 我们不愿她无故受累。 他们甚至还预留好了自己的火葬费: 53块3毛。 在对这个世界生无可恋的时候, 他们想着的是不给别人添麻烦, 他们仍然坚守着文明的底线, 尽管文明已先于他们被缢死。 1966年9月3日,那天凌晨, 世人沉睡,恶鬼狰狞。 20世纪中国最伟大的翻译家, 中国文坛一颗至真至纯的灵魂, 以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形式, 悲壮地告别了那个肮脏的时代。 上午,保姆周菊娣发现, 每天都会准时起床的傅雷, 今天竟没起,等了一阵后, 周菊娣去敲门,无人应。 当她推开门时, 眼前的惨状令人心如刀割, 傅雷夫妇已双双自缢而亡! 人究竟可以高贵到什么程度?! 傅雷夫妇在悬梁自尽前, 居然还在凳子下面, 小心地铺了一层棉被, 为的是当他们踢掉凳子的时候, 咣当声不会吵醒家里的保姆。 高贵, 原来只不过是一床棉被的厚度。 即使周围都被黑暗吞噬, 也无法遮蔽人性的光亮! 傅敏收到父母死讯后,没哭, 因为,人悲伤到极点时, 便是欲哭无泪,欲喊无声。 远在海外的傅聪, 知道父母死讯后,也是如此, 他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而之后到了80年代中期, 傅聪回京表演,有晚没演出, 他坐在宾馆房间里看电视, 当看到戏里,一个孩子在四处寻找爸爸, 已是中年的他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1981年,为了纪念父亲, 傅聪、傅敏兄弟俩将留存的家书, 选编出一册交给三联书店出版, 于是《傅雷家书》得以面世, 几十年来畅销不衰,那天晚上, 傅聪拿到《傅雷家书》后, 久久无法入睡,他从不酗酒, 可那晚,他喝了整整一瓶 和许多父亲一样,傅雷严厉、絮叨, 但他的睿智、广阔、深邃, 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 《傅雷家书》里除了生活琐事之外, 去建立自己高尚的情操和思想。如何让一个青年人, 金庸曾这样评价《傅雷家书》: 是一位中国君子教他的孩子, 如何做一个真正的中国君子。 许多人都问,傅雷为何会自杀。 儿子傅聪说: 父亲经常讲西方的人道主义, 在家里慷慨激昂地谈‘死谏’, 所谓的‘抬了棺材见皇帝’。 这是中国文化特殊的悲剧精神, 他一开始就是烈士,这是他的命运。 儿子傅敏说: 他是一个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 他不能违背自己的心灵, 同样不能违反自己的逻辑, 不能忍受自己的思想被霸占, 更不能让自己的灵魂被否定, 所以他选择了死。 用作家陈村的话说: 这就是他最刚烈的一面, 他觉得世道不好,就不跟你们玩儿了, 他永远忠于自己。 傅雷死后, 他一生的对手施蛰存感叹: 傅雷之死,完成了他的崇高品德, 今天我也不必说:愿你安息吧, 只愿他的刚劲, 永远弥漫于中国知识分子中间。 他如赤子般严谨治学, 将大量外国作品译介过来, 使巴尔扎克、罗曼罗兰、 伏尔泰等文学,思想巨人, 立体地站在国人面前, 丰富了中国文化宝库。 他如赤子般行事做人, 又热烈又恬静,又深刻又朴素, 又温柔又高傲,又微妙又率直。 他如赤子般教导孩子, 打开《傅雷家书》, 就能遇见一位父亲对于孩子的 脉脉温情,朴实无华、真挚感人。 他不仅滋养着他的孩子, 也滋养了世间无数的心灵。 他曾在家书中告诉儿子: 赤子孤独了,会创造一个世界。 他是一个孤独者, 是世间天真未凿的赤子, 也是世间最高贵的英雄。 正如他的译作《约翰克里斯多夫》书中, 序言所写: 真正的光明绝不是永没有黑暗时间, 只是永不被黑暗所吞噬; 真正的英雄绝不是永没有卑劣的情操, 而是永不被卑劣的情操所征服。 他悲壮的离去, 带走了一个时代的温厚与优雅, 却给我们今天这个时代, 留下了正直,明媚,高贵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