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郑云飞无法静下心读书。一坐下来,诗社的风波就如电影画面般一幕幕地回放。诗社的寿命太短了,刚刚萌芽,还未枝叶繁茂,就像是遭遇了冰霜风暴,不幸夭折。但短暂的时光,却让郑云飞忘不了成立一个组织所带来的企盼。诗社宛如一块磁铁,具有很强大的召唤力,吸引众多的年轻人加入进来。这一团体充满了火热的激情,很容易掀起一股思想热潮,在全校产生反响。如今诗社解体了,郑云飞感受到个人力量的单薄,浑身的热情也迅速消退,甚而失却了人生前进的方向,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头。这天,郑云飞在图书馆看了一会儿书,就烦躁不安,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索性站起身,走出图书馆大楼,来到了不远处的大草坪。此时是下午三点多钟,同学们大都去上课或自习,大草坪上只有三两人坐在那儿聊天。郑云飞找了块树荫处坐了下来。眼前青草翠绿,阳光普照,犹如一块色调柔和、巨大平坦的地毯。对面音乐系的大楼里,传出轻柔悦耳的钢琴声。高大雄伟的松柏伸展开巨伞般的枝叶,遮盖了头顶的天空。草坪的正中央,一尊伟人的塑像巍然矗立。伟人挺胸昂首,神色威严,右手臂高高扬起,像是在指挥着千军万马。看着伟人像,郑云飞的心里微微有些触动,伟人的召唤,像是给身上注入了一股力量。此塑像据说是文革时安放的,可以想象出那时伟人的强大号召力与威望。郑云飞禁不住深深呼吸了几口空气,心胸舒畅了许多。每次坐在大草坪上,他都能较好地化解内心的烦扰,让心情归于平静。大草坪,以她宽阔的胸怀,给予了他温柔的体贴,真诚的关爱。 hello!突然,郑云飞听见有人在呼唤,他立刻回过神来,转头朝侧面望去,只见有一女生隔着齐人高的冬青树笑脸相望。郑云飞一时弄不清对方是不是在招呼自己,迟疑地点点头。 女生从冬青树的豁口处走了过来,她穿了一件粉色衬衫,下身着黑色的裙子,胸部丰满高耸,裸露着的双臂丰润白净。快走到跟前时,郑云飞想起,她就是那个骑自行车、差点出事的徐艳。 嗳,你怎么一人坐在这儿?徐艳边走边问。 我在图书馆看书,出来散散心。郑云飞答道。 我老远看到你,见你一脸沉思状,心事重重,是不是失恋了?她说着,也找了块地方坐了下来。 瞎说。郑云飞被说得脸上发烧。 大草坪可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徐艳仍是笑嘻嘻地说。 那是在夜晚,白天谁有那么大的胆量。再说,我的对象连个影子也没有。郑云飞极力辩解道。 嘿嘿,你是谦虚吧!她说着,柔和的目光落在了郑云飞的脸上。 郑云飞心想,这位女生倒挺大方,只见过一面,自来熟,说话一点都不怯生。现在这种场合,一男一女坐在一块儿,如果让别人看见,倒会真的以为他俩是在谈对象。不过,身边这位女生一点不顾忌,与她相比,自己过于胆怯了。 郑云飞,徐艳又说,你发型挺时髦的。 郑云飞有点腼腆地摸了摸头发,说,你是不是看不惯? 挺好的。徐艳爽快地说,人就是要有个性,别跟在人家后面亦步亦趋。我就喜欢与众不同,独来独往。 郑云飞听了,心里暖暖的。这还是第一个对他的发型给予了肯定的人,让他有一种终于寻觅到知音的感觉。 我听说你们办了个诗社,我也想参加。徐艳兴致盎然地说。 诗社停办了。郑云飞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回事?徐艳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郑云飞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徐艳听了,连连摇头,感叹地说:咳,太可惜了。怎么上面叫停就停呢,好歹也该争取一下吧! 对星辰诗社,郑云飞已不想多说。诗社是由许凡创办的,自己顶多只是跟班,没有决定权,这本身就不爽。因此,对诗社的成与败,他不是十分在意。如今困扰他的是,诗社的停办,好像使他一时间失去了方向,不知下面该做些什么。面对徐艳的质疑,郑云飞不想多做解释。于是,他撇开话头,说:不过,我听说系里要成立诗社。 系办诗社?徐艳说着,冷笑了一声,那只会唱唱赞歌,没多大意思。 听到这,郑云飞朝徐艳稍加注意地望了一眼。她怎么说的跟马力一样,思想也是挺活跃、挺开放的。徐艳身材适中,齐肩的长发,圆圆的脸庞,肤色白净,戴了副眼镜。她长得并不漂亮,但气质文雅,浑身上下飘逸出女性的风韵。 郑云飞,徐艳见郑云飞没说话,就继续侃侃而谈,你们办诗社办得太声张,我听说,你们还要出刊物,这也太着急了。一般地,办刊物是要有关部门审批的。你们自行办刊物,肯定会触及到当权者的神经,他们不来整你们才怪呢。 是啊,平民百姓办点事不容易。郑云飞深有感触地说。徐艳说得挺在理,为什么当初就没想得那么多。 其实,我跟许凡也认识。徐艳又说,他这人做事太感情用事,考虑问题很少顾及后果。人又多愁善感,率性而为。他能做一个出色的诗人,而要他组织、领导好一个团体,恐怕很难。 看来你对许凡很了解。郑云飞含糊地应答。徐艳说的不无道理,跟许凡在一块儿干事,常常会感到心很累。徐艳对许凡的性格剖析得如此透彻,这也让郑云飞心里酸溜溜的。 郑云飞,我倒有个主意。徐艳闪烁着机敏的目光,直直地望着郑云飞说,我想由你出面,偷偷地办个诗社,你当社长。我们也不要声张,组织几个同学开展一些活动。等办出点眉目,再将旗号打出去。 这徐艳所言,郑云飞心里有所触动。其实,诗社半途而废,郑云飞有些不甘。他始终认为,办诗社是件好事,像现代文学史上的语丝社、新月社,都很有影响力。如果星辰诗社办出影响,办出规模,也是件很有意义的事。现在徐艳提出另起炉灶,创办一个新的诗社,让自己当社长,这让郑云飞受宠若惊,兴奋不已。他留神地斜睨了徐艳一眼,想从对方的脸部表情看出是否真诚。徐艳眼里蕴含着笑意,那温存的眼神流露出女性的成熟,携带着一丝期盼。郑云飞明白徐艳不是在开玩笑,更不会有意作弄自己,她是认真的。于是,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说:你的主意不错,可我怕担当不起。 没关系,我们不要声张,先做着试试看。如果做不好,再散伙也没啥。徐艳用鼓励的口吻说道。 我再考虑考虑。郑云飞不再推辞,他想好好理清了头绪再说。 好啦,我该走了。说着话,徐艳站了起来。郑云飞想陪她一起走,但想想似有不妥,就坐着没动。 就在郑云飞与徐艳谈兴正欢时,大草坪的另一角,有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他们。那是周燕。周燕原本去图书馆借书,她一踏进大草坪边的走道,远远就望见坐在草地上的郑云飞,而让她吃惊的是,坐在郑云飞对面的竟然是个女生。乍看到这一场面,周燕禁不住停住了脚步。郑云飞胆子真大,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与一女生相对交谈。那女生不认识,不像是本系的同学,郑云飞怎么会与她认识的呢?看着远处不断比画着手势侃侃而谈的两人,周燕心里酸酸的,眼泪水差点夺眶而出。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周燕对郑云飞渐渐地产生了好感。说起来,郑云飞年纪也不大,说话、办事时还会显露出稚气、冲动的一面,然而郑云飞瘦削却轮廓分明的脸庞,俊气的剑眉,闪烁着智慧的目光,充满激情的言谈,这一切都在周燕心底激起情感的涟漪。他不平庸,不浅薄,有思想,有激情,周燕私下里对郑云飞做出如此评价。在周燕的情感世界里,她曾有过一次短暂的恋爱经历。那其实不算是真正的恋爱,只是她周燕一人的单相思。在高中阶段,班上的一位男孩吸引住了她的目光。那是个帅气、阳光的男孩,清秀的容貌,白净的肤色,挺拔的身材,他是班上体育委员,足球队队长。周燕是从高二开始喜欢上了这个男生。有一次,在教室内自习,男孩来到了周燕的座位边,向她借圆规。当周燕将圆规递到对方手上时,发现那是一只手指细长、肤色白净的手。那时,她的心灵像是被电击了一下,浑身有一种酥麻的感觉,一股热血瞬时涌遍了全身。事情过后,她老是在想,班上那么多女同学,他怎么问我借圆规?以后,她就时常留意男孩的行踪。每次班上足球队有比赛活动,她都要到赛场去,说是为球队加油呐喊,其实还是想多看看男孩球场奔跑的迷人身姿。可惜的是,那时男女生不多交往,只要在一块儿说说话,就会被别人起哄,说是在交朋友。以后的一年时间,两人的关系也没有进一步的发展,周燕始终将心事深深地掩埋在心底。临近毕业,男生作为体育生被某高校提前录取。在班上的庆贺会上,有一女生送上一捧鲜花,立刻掌声、喧闹声震耳欲聋,周燕还听见身边的同学说,那送花的女生是男孩的朋友,两人算是公开了关系。当时,周燕的心里像是被针扎似的,一阵阵地刺痛,牙齿咬痛了嘴唇,眼泪水在眼眶里滚动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地没有滴落。那么多天的思念犹如空中泡沫一下子破灭了,有一阵子,周燕对人生的前程甚而有了一种幻灭感,学习、生活都失去了动力。好在男生很快在班上消失了踪影,周燕的心情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如今,昔日的一幕似乎又在眼前出现,她实在无法控制住情绪,仅仅站立了瞬息,就掉转身子,朝刚才来的方向走去。她一路小跑,如同身后有一恶魔、野兽在驱赶。 周燕。一声呼喊惊醒了周燕的思绪。她定了定神,见路边的树林中,张晓娟在不停地招手。 周燕走了过去,见张晓娟坐在一张石板凳上,手里捧着一本外语书。 周燕,张晓娟笑着说,我看你低头沉思,一脸愁容,只顾一个劲地朝前赶,是不是遭遇到不快的事? 没有。周燕强打起精神,坐到了张晓娟的身边。 你的情绪写在脸上,是不是此番愁情,难与他人诉说。张晓娟仍是不放过周燕。 随你怎么说。周燕不想多辩解,她只想让心情好好地平静下来。对张晓娟,周燕还是颇有好感,两人在同学中关系最好。张晓娟虽说有着一股傲气,有时说话太冲,但对人对事,是非分明,不会耍小心眼,作弄人。 周燕,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张晓娟还是十分好奇地问。 瞎说什么。周燕不好意思地拍打了一下张晓娟的后背。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看你的眼神不对,你可别瞒我,我俩好歹算是好姐妹。如果有的话,你告诉我是谁,我好帮你参谋参谋。张晓娟仍是不停地追问。 真的没有。周燕不禁想起刚才发生的那一幕,一股酸楚之情涌上心头,她慌忙将脸转过去,免得张晓娟看见,又要生疑。 咳,没有就没有。张晓娟说完,有点无趣地撇了撇嘴角。小树林里,散落着或站或坐的一些人,有男有女,大都是单个在看书。沉默了一会儿,张晓娟又说,周燕,我没想到大学是这般封建。原先在中学时,学校就经常宣传反对男女恋爱,好像一恋爱,就影响学习,败坏校风。那时,我们班上有几个偷偷相好的,但一直到毕业也没敢公开,不知后来成没成。进了大学,也是大会小会,提醒学生不许谈恋爱。如果谈了,别说‘三好生’评不上,就连分配也受影响。你说,我们还是年龄小的,班上年龄大的都二十好几了,你要人家再耽搁几年,以后能不能谈到对象都是个问题。国家宪法规定人到二十二就可以结婚,为什么对男女恋爱如此严厉禁止呢? 张晓娟对此事如此敏感,周燕没想到,不过,她的内心也很有同感。张晓娟说得对,自己与男同学交往,多有顾忌,不就是校规校风定得太严了吗?否则,那个足球队长,自己早点主动出击,也未必花落他家。但想归想,内心的想法不能如实地袒露。于是,她说:我看,谈不谈对象,其实没多大关系。在大学,关键还是要将书读好。 你还太单纯。张晓娟不赞同地摇摇头,女人的青春是短暂的。我听上一届的老乡说,大学期间,女人最好能找到对象。否则大学毕业、走上社会以后再找,不仅很难,还缺乏浪漫。现在的大学生可以说是凤毛麟角,你说,到了单位,能碰上一个情投意合、学历相当的吗?在大学里,好歹是男生比女生多,形成了凤求凰的环境,真正要找不是很困难,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周燕,你认为我说的对不对? 周燕听了,没马上回答,只是默默地点点头。张晓娟想得真多,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到了这个年龄,恐怕没几个人不想谈恋爱。尽管平时没人会将此事放在嘴上。在大学谈对象,不是没有可能,班上好像有几个男生含蓄地示爱。不过,真正能看上、觉得比较合适的,还只有郑云飞,就不知郑云飞心里是如何想的。刚才又见到他与一女生亲密交谈,也不知他俩是何种关系。想到这,周燕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周燕,张晓娟见周燕半晌没吭声,又问,我们班上有没有你看得上的男生? 咳,我想都没想过这事。周燕搪塞地说。紧接着,她想表明一下自己的观点,你说的不无道理。但谈了对象,万一以后分配不到一处,天各一方,也很麻烦。调动工作,没关系,是很难办成的。 是啊,谈与不谈,各有利弊,真是两难。张晓娟神情疑惑地抿紧了嘴唇。 此时,张晓娟也是心绪不宁。她看着周围花团锦簇,绿树掩映,池水清澈,青萍点点,一种奇特的梦幻感袭上心头。这里的环境充满了诗情画意,富有情调。如果没有他人干扰,在幽静的夜晚,与一如意郎君相伴,那真是犹如人间仙境。可惜的是,她的愿望不知何时方能实现。在班上,张晓娟也有中意的目标,可就是与对方还未能擦出情感的火花。那人是王强。王强,一米八的个儿,硬扎扎的短发,浓黑的眉毛,高高的鼻梁,说话大嗓门,一副桀骜不驯的神态。刚入学时,张晓娟很快就发现王强与众不同,她很喜欢王强这种雄性特征十足、直来直去的个性。每次在课堂上,她的目光总要朝王强的方向多瞄几眼,王强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张晓娟心中激起轻微的涟漪。其实,张晓娟对王强的关注,在一定程度上,与王强的出身有很大关系。王强是省城人,父亲是部队干部,虽说还不知他父亲的级别有多高,是干什么的,但王强在部队大院里成长这一经历,就足以使其身上有着与常人不一样的气质。张晓娟也是在城市中长大的,但那只是小县城,与省城是无法相比的。张晓娟家庭情况一般,父亲在铁路局,母亲在纺织厂,家里居住的是破旧的平房。房间狭小,门窗破损,冬季寒气逼人,夏天酷热难当。她很羡慕那些居住在高楼的人家,那房子多气派,多体面。她很想改变家中的难堪局面,但她明白,这要靠自己的努力,也要有机遇。王强长得谈不上很儒雅,但比别的男生要潇洒、神气得多,让张晓娟心焦的是,不知王强对自己是否有意。班上男女同学之间并不多来往,相处机会较多的是开班小组会,可王强和张晓娟又不在一个小组。平时,王强不是很留意张晓娟,他的目光好像从未在张晓娟身上多停留,也没主动打过招呼。张晓娟知道,自己长得并不漂亮,虽说皮肤还算白净,但眼睛、鼻子、嘴巴都无动人之处,又戴了副近视眼镜,这让她少了几分自信。她的烦恼,时常折腾得心绪很乱,可又不便与他人诉说,哪怕是最要好的周燕。此刻,望着眼里流露出忧郁神色的周燕,张晓娟揣摩出周燕肯定是为情所困。她知道再怎么问,周燕也不会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