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自述作家的白日梦

　　我们真的可以把富有想象力的作家与光天化日下的做梦者作比较吗？真的可以把作家的创作与白日梦作比较吗？这里我们先要搞清楚一个问题：我们应该区分两类作家：一类是像古代史诗和悲剧作家那样的，一类是自己选择题材的作家。我们进行比较时，主要针对第二类作家，而且不挑选那些被评论家特别推崇的作家，而是选择这样一些作家：他们写长篇小说、传奇文学和短篇故事等，名气不太大，却拥有最广大和最热情的读者。我们可以看出，这些作品有一个共同特点：每部作品都有一个主人公，读者的兴趣都集中在他身上，作家试图采用一切手法来唤起我们对这个主人公的同情，还把他置身于神灵的护佑之下。如果在小说的某一章，作者把主人公抛弃了，让他流血受伤，昏迷不醒，那么可以肯定，在下一章的开头，我们会读到，他已经得到精心治疗，逐渐恢复健康。如果小说第一卷的结尾是，主人公乘船在海上，遇到暴风雨而沉没，那么我可以肯定，第二卷开头就会读到，他奇迹般地获救了。没有获救这一情节，小说就无法继续写下去。在跟随主人公走过其危险历程时，我始终有一种安全感，这就像现实生活中的一位英雄跳进水去救一个落水者，或暴露在敌人猛烈炮火下的感觉一样。这种感觉是真正英雄的感觉，一位最优秀的作家写的一句话最好地表达了这个意思：我不会出事的！但是，从每一个白日梦和每一篇小说中，我们都可以看到主人公这种不会被伤害和不死的特点，都有一个至高无上的自我。
　　这些以自我为中心的小说在其它方面也有类似的地方。小说中所有的女人都爱上了男主人公。这很难说是对现实的描写，但作为白日梦的构成要素却很好理解。同样，作者往往无视现实生活的复杂多样性，把小说中的其他人物整齐划一地分为好人和坏人：好人是自我的帮手，坏人是自我的对手，这个自我就是小说的主人公。
　　我注意到被人们称为心理小说的作品只有一个人物，就是那个通过内心描写而呈现出来的主人公。作者好像就在主人公的脑子里，从外部来观察其他人物。一般来说，心理小说特殊的地方，就在于现代作家倾向于通过自我观察，把主人公分裂为几个自我，这样作者就把自己心理生活中互相冲突的几个倾向体现在主人公的不同自我上。在我看来，一篇富有创造性的作品就像一场白日梦，是童年时期做过的游戏的继续，也是这种游戏的替代物。而神话故事这一类作品是所有民族满足自身愿望的幻想，也是人类原初时期还没有宗教化的梦幻被歪曲后的残痕。
　　作家是采用什么手段来激发我们内心的情感效应？我曾说过，由于对在自己创造的幻想感到羞惭，做白日梦的人往往小心翼翼地在别人面前把自己的幻想隐藏起来。这里应该补充说明的是，即使他想把这些幻想告诉我们，也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乐趣。我们听到这些幻想时反而会产生反感或者觉得扫兴。但一位作家把自己的白日梦作为戏剧或故事奉献给我们时，我们会体验到很大的快乐。作者是怎样达到这一目的的？我们可以猜测，其技巧有二：一是改变或掩饰其白日梦的利己主义性质，二是以纯形式的即美学的快感来收买我们这些读者。我们把这种快感称为由额外刺激或前期刺激带来的快乐。这种作家提供的快乐，可以让我们从更深的精神源泉中释放处更大的快乐。在我看来，我们之所以欣赏一部富有想象力的作品，是为了消除我们精神上的紧张状态。之所以有这样的效果，很大程度上在于，作家能够让我们享受自己的白日梦，而又不会自责或羞惭。
　　作家与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