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在哪儿看到的,说乐山美食有一种顽强的植根性,再有名的乐山美食都只在乐山土生土长,很少正面入侵别处,因此,到乐山去成了享受乐山美味的唯一途径。 而若是提起乐山美食,豆腐脑无论如何都会进入前三。乐山豆腐脑制作方法和传统意义上的各种豆腐脑有本质的区别,这不仅仅是甜和咸的不同。乐山豆腐脑不是以豆花为主,而是以绝对美味的汤汁勾芡而成的汤头为主。用味精、鸡精、大头菜颗粒、老抽、(秘料)炒黄豆作底,舀上大半碗的用骨头汤勾芡的淀粉浓汁,再用平勺削几片雪白的豆花放在浓汁之上,让其漂浮,上面再放上香菜和熟油辣椒,一碗美味可口的乐山豆腐脑就呈现在眼前了。灰白的汤汁上漂浮着雪白的豆花,豆花上有深红的辣椒配着翠绿的香菜,色香味俱全。 乐山豆腐脑原产地在牛华,乐山边陲的小镇。每走三五步便会有一家豆腐脑店,家家都是老字号,店店都有百年史。看着花花绿绿的汤汁,配合街道边的麻将声、打牌声,惬意油然而生。 今天不谈味道,想说说和豆腐脑的记忆。 放假时和家人一同出游,牛华后山。据说我曾经去过。看着多次认成芦荟的高粱,将开未开的油菜花,还有一地不认识的蔬菜,我必定是全然忘却了。跳下一块田拍照,一声声豪壮的犬吠传来,我抬头,那声音消失在山峦起伏间,云深不知处。 看见牛华的断桥,总想起小时候外公带我走过。那时外公身体还很好,在周六或周日,总是骑着那辆很久远的大单车,载着我到处走。经常去的是一位婆婆家,婆婆姓杨,门口几亩田,依稀记得是一人住。家中有狗,但从来不会对我狂吠。那是20多年来我为数不多的不怕狗的时光。外公会指着地里的庄稼,教我认,这是葱,那是蒜最幸福的是沿着河堤去牛华,从渡口的乡间小径推着车,一路往前。左边是易家坝,右边是岷江,外公和我走在仅容二人通过的河堤上,一边是绿意葱茏,一边是江水磅礴。一边有犬吠鸡飞,农人荷锄,一边有万吨大船,汽笛长鸣。下午三四点,阳光温暖又柔和,就像回忆里泛黄的暖色调,再冷的冬天也不会让人觉得冷。这些年我一次又一次地回想,夕阳,江水,大船,农人,田地,鸡犬,单车,老人,小孩,那是多美的画面。 外公总是一边走一边叫我认东西,有次经过正好遇见农人在放羊,外公说,这是羊,你属羊。我看着它灰色的绒毛,长长的角,温润的眼神,哦,原来我就是它呀。我问外公羊好不好,外公说,羊很乖,温厚,听话,很好。我仿佛确乎是傻傻地笑了。 外公经常会教我念诗,走着走着便会念出。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在幼儿园的时候,许多许多诗都是外公一首一首教会我的。 现在还记得,学到的第一首诗是《送孟浩然之广陵》,那时不知道诗的名字,甚至连诗都没有记全,可那两句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如同热铁一般烙在了脑中,从未忘却。直到初中,我才知后两句是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后来去武汉,站在武汉长江大桥上,飞车轰鸣,桥身起伏,江面浩荡,千帆横过。几句诗脱口而出,童年与现实交叠,虚虚实实恍如昨日。那真是美妙的感觉。 走到断桥几乎就是旅程的终点,而所有的终点几乎都以豆腐脑结束。找一家坐下,花花绿绿的一大碗,香气扑鼻,辣而不痛,麻而不烦。吃毕,上车,让外公载着踏上悠哉归途,三山半落,二水中分,一路烟波,满心欢喜。 那时的日子那么简单,一碗豆腐脑便会让人无比满足。后来再去,店面早已关闭,而别家,也再没有那么好的味道了。而我似乎也再没机会慢慢沿着河堤、踏着夕阳以豆腐脑为终点愉悦前行。那河堤尽头的豆腐脑,如同褪色发黄的胶片烙印在我的记忆中,美好的味道携着幼时无忧的心境,向断桥飘去,直到被岷江冲刷,流至天地尽头。选自鸥鸥鸥《乡味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