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内卷的实质

　　上海复旦大学的杀人案，从案件本身来看，一些不算多的报道，给我们勾勒出感受是，那位伤人者，是一位有一定能力和才华的学者。
　　同时，在知乎上有一些复旦学生反馈，这个人确实有点问题。至少在为人处世上，是一位很畸形的人。
　　无论如何杀人是不对的。
　　舆论目前主要聚焦在青椒之苦上，即所谓对【非升即走】这个制度的关注。
　　【非升即走】（UporOut），来自于美国大学体制下对【终身教授制】的一个补充。简单理解，拿不到铁饭碗（在国内又叫做长聘教师，可以理解有编制了，不会失业），就可能面临淘汰。
　　淘汰的比例因校而异，从各种诉苦来看，恐怕不低。
　　我对青椒困境有一些看法，抱歉用一个比较标题党形式来谈。这种困境其实是全球性的，并不限于中国。但一些特殊的国情，在某些时候也会放大一些影响。
　　浓缩成一句话：
　　大学到底是什么？
　　01hr大家总说内卷，内卷本质是增长之困。
　　或者这么说，所有的大组织，都会困惑于人事考核。
　　除非高速增长或高速消耗。比如战争中，一支军队，昨天1万人直接打光5000人，后天又变成10万人。这种时候，谁当什么官，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如果组织体系变得庞大，那么到底怎么进行人事考核呢？
　　以政府为例，我国各地政府一般都用GDP来考核。唯GDP论那么多年一直有争议，但也仅仅是有争议。
　　原因在于，在现行体制下，用GDP来考核更高效、更客观，乃至更公允。
　　高校的困境就在于，其考核标准是二元的。
　　回到初始之问，高校到底是什么？
　　是科研机构还是教育机构？
　　有趣的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两所现代大学，意大利的博洛尼亚大学是由学生组织起来的，然后招聘教师；而法国的巴黎大学是由学者组织起来，然后招聘学生。
　　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
　　从前者来看，似乎偏教育，后者来看，似乎偏研究。
　　而对东方国家来说，早期发展高等教育的目的，都有很强功利性，也就是为了培养更高素质的人才。
　　这个更高素质，换句话说，就是在各方面起到社会管理作用的人。
　　比如中国的古代翰林院，本质就是让青年人才到地方做官之前，在中央先实习一下。
　　所以，如果把大学定义为一个教育机构的话，教学就是其核心工作。
　　那么考核一个学者的标准：
　　从数据化来说，上课多，就是表现好。
　　从非数据化来说，学生评价高，就是表现好。
　　从长期主义来说，桃李满天下，培养出各种所谓英才等，也都是可以去统计考核的（在商业上，这叫做客户回访）。
　　如果把高校定义为一个研究机构，科研就是其核心工作。
　　很多科研成果，都不是短期可以出成果的，比如那些世界上知名的药企，出一个成果可能要几十年，耗费数十亿美元。
　　考核比较困难。
　　好在人类是很擅长寻找（发明）用机制来解决这种办法的。
　　那就是期刊论文。
　　每年发论文，在什么期刊发，被引用数量如何，都可以作为考核标准。
　　虽然我们都知道，期刊论文体系下，也每年产出了大量的注水论文、垃圾论文乃至师娘美之类的奇葩论文，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相对客观、可视化、数据化的标准。
　　所以，绝大多数科研机构和高校，都会用这个体系进行考核。
　　02hr双重考核并不容易应对。
　　我认识的很多人喜欢教学，但不太喜欢科研；也有人不喜欢教学，不喜欢和人打交道。
　　无论哪种人，面对双重考核都不会过的很舒服。
　　而这些年高等教育的竞争越发激烈。
　　一方面，好的大学都在向研究型大学转型，也就是科研压力越来越大；
　　但另一方面，和以前大学是典型的卖方市场不同，现在的大学，基本都有招生压力；
　　因为大学多了，学生少了，人口还在老龄化。
　　从微博上最近的南京大学招生争议就可以看出。哪怕是南大这种老牌985名校，也需要亲自下场来争取优质生源。
　　优质生源很重要，学生素质好，才更有可能成才；成才，才能反过来反哺母校。
　　如果一所高校，大部分毕业生毕业即躺平，这所高校基本也可以躺平了。
　　我这些年来，从来不提自己是哪里哪里毕业的，不是对学校没感情，因为我自觉不是什么人才，实在对不起这些学校，不给学校丢人，不攀附校友给他们添堵。
　　所以要重视教学。不仅要重视，最好还要有很多网红名师。
　　这方面北大、人大、复旦都很有代表性。
　　另外，教学这个概念，在高校里绝不限于课堂上讲讲课。
　　如何帮助学生更好的找工作、寻找就业圈子等，也是好的高校教学的重要部分。
　　所以对于大学教师来说，绩效考核要满足多目的。
　　目的一多，标准就复杂，标准复杂，人的压力就大，人事关系就不好处。
　　在很多大公司，也有类似问题。
　　到底啥是好员工？
　　扩张时代很简单，努力干活的都是好员工。
　　但厂子一大，业务一停滞，leader和普通员工关系就开始一落千丈，原因也在如此。
　　很复杂，最后都成了玄学，即领导觉得你好就是好。
　　世界上大多数的内卷都是这么来的。
　　03hr大学的困境，也有属性方面的困惑。
　　在国内，大学都是由国家拨款。虽然也有很多民办大学，但和公立大学相比，无论水平和规模，都有天壤之别。
　　在我国，公务员、事业单位、国企、民企外企工作，自我认知都是有差别的。
　　所以，在大学工作，虽然不能认为是公务员，但一般被认为是一种事业单位，原本也是这样的。
　　但事业单位有一个问题，收入水平拉不开。
　　改革开放以前没问题，大学教师按级拿工资，教授拿多少级，讲师多少级，校长多少级，和国家干部是一样的。
　　这些年，随着中国高等教育的跃进，需要高薪聘请各种知名教授和鼓励科研。
　　所以，和很多事业单位一样，大学进行了很多改革，目的为了提高教师们的薪水，让能够拿百万年薪的名教授出现。
　　网上的一张大学教师的收入表
　　事业单位这么改革的时候，会成立一些下属的企业。比如一些出版社要办一个很优质媒体，需要拿高工资的总编、名记者、名编辑的时候，往往就要这么弄。
　　这些总编、记者、编辑，不是公务员，也不是事业单位的员工，他们其实都是这家企业的雇员。
　　他们拿的工资不低，但如果这家媒体效益不好，在市场上生存不下去，就会倒闭，他们也会失业。
　　是的，很多知名媒体的老师都曾经有过失业的经历，后来他们有些做了自媒体，有些创业，有些被阿里腾讯等收留了，还有上综艺的。
　　比如最近大火的易立竞老师。
　　总之，他们从来没有过铁饭碗，是很纯粹的打工人。
　　媒体人，也是中国知识群体中，最早彻底接受自己打工人化的群体。
　　很正常，市场经济。
　　但大学不是，大学不是一个企业，所以很多东西不能按照企业的逻辑去看到。
　　正常来说，大学不会不办，甚至中国大部分大学都在扩张，很多也发展的非常红火。
　　拿到高薪的老师也越来越多，从国外挖回来的大咖也越来越多。
　　这就会产生一种隐忧或矛盾。
　　成本那么高竞争那么激烈，又不能随时砍掉这块【业务】（学院学科）或者解雇大批员工因为我不是企业。
　　那怎么办呢？
　　那我至少要引入比较严苛的准入机制。
　　所以，中国大学的身份是双重的。
　　一方面，它是一种行政或事业单位，决定了在这个体系里，有很多拥有铁饭碗的人，基本和公务员差不多；
　　另一方，它又像企业一样，要对预算负责，要面对不小的竞争，进行各种招聘，考核并淘汰掉它认为不需要的人。
　　所以，接受各种严酷考核的青年教师，很容易和拥有铁饭碗的一些大学工作人员发生激烈的冲突。
　　尽管大家都是老师，尽管大家都在校园里工作，但身份是不同的，心态也是不同的。
　　和很多企业不同，一个企业的员工，基本是平等的。要么都是铁饭碗，要么都不是。
　　这种身份的不同，也加剧了他们的内卷痛苦。
　　04hr所以，在大学工作，容易和期待脱节。
　　以前很多人希望在大学工作，因为稳定。
　　以前很多人希望成为大学老师，因为觉得纯粹、简单、象牙塔。
　　但现在的大学在稳定性上，不要说和公务员或事业单位比，其实和很多国有企业比也大有不如。
　　很多国有企业，只要进去，基本不会失业或者被裁员，比如能源、电力等。
　　因为也很简单，大学之间的竞争是很激烈的，不要说事业单位了，甚至有些高于国企，接近于民企。
　　想想北大与清华的竞争、复旦与交大的竞争等。
　　所以，尽管教师们承担了高薪水（相对以前中国的大学），也承担了风险。
　　同时，考核的标准，工作的目的非常多，并不纯粹。
　　教学、科研、乃至就业、找钱等等。
　　所以我会有一个感觉，我认识的人里，成为大学教师和中小学教师的人相比，后者的幸福感要高一些。
　　这里当然可能有很多其他因素，但同样是教师，中小学教师的职业定位和工作的目的性，至少要简单一点。
　　05hr以上很多问题，不同大学，表现不同。因校而异。其实并非中国独有的。甚至是全球性的。
　　而且和大学是公立私立关系也不大。在国外，私立大学和公立大学的界限越来越模糊，都是非盈利组织。比如英国，可以说所有大学都是私立的，但也多少接受一些政府拨款。
　　问题出在，本质上高等教育会越来越去精英化。
　　或者这样说，高等教育的扩张，大大超越了人类知识增长乃至需求的速度，以至于越来越像一种劳动密集型产业。
　　所以未来无论在中国还是美国，在高校当老师，至少都不是一件能够被定义为稳定、纯粹、简单的工作。
　　个人觉得，其实如果对大学的评判标准多元一点，或许会好一些。
　　举个例子，比如日本，我们也许听说过一些名校，如早稻田、庆应义塾、一桥等。其实这些都是私立大学。它们和诸如东京大学、京都大学等相比，还是有不少差距的。拿国际通行的很多标准去要求他们，都不行。
　　甚至很绝对地说，诺贝尔奖这种最顶级的科研桂冠，正常，也只会诞生在东大、京大而不是早庆。
　　在中国名气很响的早稻田大学，其实在各种按照科研标准排行中并不怎么突出，其强项是就业
　　但早庆依然是名校，他们的优点其实不在科研，而在就业，也可以理解为教学。庆应义塾大学的法科，一桥大学的商科，都是进入日本精英阶层的钥匙。
　　当然，只是一些不成熟的看法，不解决根本问题。
　　可能最终，我们大部分人，是需要自己去做心理调整的。
　　认识到，我们在这个时代，要么是这种打工人，要么是那种打工人，早点认识到社会的非理想性的一面，才是一种真正的躺平。
　　06hr大学工作到底好不好，其实和互联网大厂一样，多少是一件冷暖自知的事。我相信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体会，活的很好的也大有人在。
　　一方面怨声载道，另一方面在招人方面又可能是严重的卖方市场你不来卷，无数人想进来卷。
　　但我始终觉得，一个工作的好坏，其实和期待严重挂钩，而期待又和机会成本挂钩。
　　进互联网行业其实最没门槛（大厂另说），快速进快速出。但很多人为了谋求一份大学教职，付出了几十年的岁月，青春耗尽，如果不能如意，这种痛苦，确实也是高于常人的。
　　是挺难的。
　　很多时候我一直觉得，很多看上去理想的工作，或者一些公司里看似高尚的部门，其实并没有那么美好。相反，由于其评判考核标准的不明确，往往更加内卷。
　　反过来，一些似乎很庸俗的工作，其实也挺单纯，而且只要一旦掌握节奏，就能活的很好，稳得和铁饭碗一样。
　　比如销售。
　　所以，如果你真的打算人生躺平，不如一开始就去试试做销售。
　　只有这个工作，只要有成绩，没人可以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