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节气摘番茄

　　新作者扶植计划第二期
　　小航的父母种大棚蔬菜，我放假无事，便去帮他家摘番茄。
　　菜园子离我家不远，过了绿树成荫的马路，转个弯，顺着草木葳蕤的堰坡下去则到。
　　刚到园头，一只狼狗挣脱缰绳凶巴巴地叫，小航的父亲从大棚里出来，瞪眼吆喝一声，狗耷拉着脑袋回窝边了。跟小时闯入邻家西瓜田一样的画面，村野的生活气息呈现眼前，亲切，温暖。
　　我们跟着主人进了番茄棚，番茄特有的草木味迎面袭来，是小时爷爷的番茄地的气味，久违的乡土芳香。看吧，大棚里的番茄比外边的端庄秀丽，株株番茄，列队整齐，依着竹架，挺直秀逸，茎似蒿，叶似艾，花娇黄似亮星，枝结五果或三四果，有青有红，青若翡翠剔透，红若宝石璀璨。每拢番茄荡已堆了刚摘的番茄，摊摊的艳红，喜人。我们急着要把番茄入筐，小航的父亲慈眉善目，和和气气：不急，不急！他握着剪刀，麻利地把番茄后屁股的梗减掉。我心想，这么简单的活呀，我能做，拿起剪刀咔咔剪了三个大番茄。小航看我剪过的番茄摇摇头，他的父亲不吱声，把那三个番茄又剪了一下。原来番茄梗得剪无茬才好，且不能把番茄后端花形的萼剪掉，番茄模样才完美，色艳体俏，卖相高。看似简单的小细节，我感觉如绣花，做起来需熟能生巧的。
　　我虽是农民的孩子，于乡村生活与土地打交道几十年，可我并不知晓集市上，菜市场，超市，筐筐鲜红欲滴的番茄，个个经历过细节美的精心劳作。我惊讶，看似粗糙的农人，也懂得细节美，有着细腻柔软的情怀。
　　番茄亦蔬亦果，曾是我最爱吃的水果之一。儿时，菜园里常栽种十来棵番茄，留小孩做零食。待到番茄熟季，我每天清晨去菜园子，扒拉番茄枝叶，寻熟番茄。青番茄，熟之前肤色发白，再过夜，则浑身由内到外透着绯红，或顶端着胭脂，或梗处泛微红，如美人腮，娇而羞，若经半日，则全身红透，妖而艳。我等不及，偷摘个，咬开皮肉，汁水盈口，鲜红的果浆露出来，惊艳无比，表看青涩矜持，心已燃红，默默入俗，履蔬果使命。我大口地咬，肉质肥厚，口感粉绵，味道酸甜，可口妥帖，此生最好吃的番茄。
　　那么好吃的番茄，离开故乡再也没有吃到过。现代的番茄培育，更偏向于产量高和长得好看，代价则是牺牲了口感风味。所以现在市面上常见的番茄，个头大、长得漂亮又耐储，但没有了番茄该有的味，粉，酸，甜。
　　小航连连说：修剪番茄梗，不是生手做得了的活儿。把我们带到另个大棚。橘红、大红色的小番茄嘟嘟垂于竹架，似珍珠玛瑙，珠光宝气，晶莹剔透。番茄绿叶儿轻摇，架下甜瓜秧正抽绿蔓，四处攀爬，橘红与绿翠，层叠有致，规规矩矩，丰收在望。这是拾掇极好的园子，看得出主人家的辛勤与细心。
　　小航找来泡沫箱，开始采小番茄。我伸手便揪，一枚小番茄，光溜溜落我手心，玲珑可爱，吹弹可破，怪不得其名妖娆，玉红，圣女果，红衣玉女，其实它的真名叫樱桃番茄，原产地台湾。这么美的果子，真诱人，也顾不得清洗，入口一咬，微酸细甜的汁水破皮而涌，涓涓清凉输送全身心。
　　小航叫着：来来，看看是这么摘小番茄的，轻轻一掐。小航一只手放在果下等，另一只手拇指与食指对准番茄梗上的节，轻轻一掐，咯嘣一声，枝果分离，小果子安稳落在掌心。丰腴的大番茄无梗，愈漂亮利落；俏丽的小番茄翘着细绿的梗，愈玲珑精致。同美人佩戴了饰品，锦上添花。细看，番茄梗上竟有凸弯的节，极细小。那是果实成熟离开母体，最佳断裂处，断舍离，当断则断，不留痕迹。大自然创物设计得真是微妙绝伦。
　　同来的菊边摘着，见到裂口露肉的塞口嚼着，挺兴奋饶有兴致问我：摘小番茄好玩吧。咯嘣，咯嘣，咯嘣，三个人指尖此起彼伏，瓜熟蒂落的声音，清脆而美妙呀，仿佛是菜园里最好听的音乐。这干农活的场景，真像《菜园小记》，诗情画意。生动，有生活情趣！
　　我以为小航家拥有这么丰茂肥美的蔬菜园，家底富有殷实，底气十足呀。小航大可工作之余来享田园劳作之苦乐，真好。
　　而事实，小航的老婆做房地产，每天开车上下班，上月才赚一千块钱，也不愿意来田间帮忙。小航休息在家打游戏，到处找临时工做，他父母忙不过来，请小工，也不来干。我惊讶于小航的父母，不仅能干也好脾气。伺候十四个大棚蔬菜，得每天出摊卖蔬菜，还带着小航四岁的儿子，赚来钱给小航买房买车，对孩子们的生活习性，睁一眼闭一眼。一家人互不干忧，蛮好。
　　人与人，人生的追求及生活的态度差异之大，但都生活得很好。我想起路边青樟树下，军绿色帐篷里，有清瘦的女孩守着五彩缤纷的瓜果，鹅黄色太阳帽下日光晒黑的脸，如美丽的荞麦花，淳朴清秀，带着微羞的笑意。我买她的小番茄，聊了会儿话，做生意的女孩说话温婉贴心，我们则熟了。我要去她的大棚拍图，她指着身后排排整齐的大棚，去吧，我妈我爸在里面干活。后来才知，那是她的公婆，她叫得甜，如她的瓜果般甜蜜。这样一家人彼此分担劳苦与责任，生活的负累变轻了，过得融洽和睦，这是一个家最好的生活状态。
　　想起那女孩时，心里很舒畅。这时菊要回去做晚饭了，我们已经摘了一个多小时，我的小筐子还没满。说是摘小番茄有意思，好玩，乍摘不出货。我们在水池洗手，指尖被番茄汁水染成了墨色，点点抠着搓着，用力仔细地清洗。水池中泡着没来得及清洗的碗筷，狼藉一片，而水池边几棵茨菇闲闲地绿着，极美，助人轻盈。
　　我意欲未尽，还想继续摘，小航咧嘴笑，再掐指甲就痛得受不了。
　　我信小航的话，田园生活并非文章里写的我们想象的那样诗意与闲逸。但我也在劳作中闻到了《菜园小记》里泥土与芫荽的芳香，以及看到植物滋滋生长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