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新生越南中部游记（五）长山陵园

　　昨晚由洞海赴东河途中实际上已经跨越了那条著名的17线，不过夜深人静不见四周景色未察觉罢了。待天明后驾车重返17线北，寻觅贤良江南北的历史踪迹时，这条路又似曾相识，真想将南北军事分界线周遭景物览个够。
　　清晨，我们在雨雾中又一次向长山东侧腹地进发。先沿着1号公路北上，渡过江海河后向西南方向折去。大地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空气格外清新。水稻已开始分蘖，青苗缀满田地。就时令而言，这个北纬十六七度的地方比岭南地区，包括越北地区，似乎整整早了一个节气。
　　广治是越南中部的一个大省，面积有8700多平方公里，可人口却没有清化以北地区那般稠密。行10余公里便拐下1号公路，走上一条山区公路。路幅不宽，但路况良好，是新铺的柏油路面。不多会儿，进入丘陵地带，山坡已垦殖为成片的橡胶林，枝茂叶绿，可能天明落雨的缘故，不见有人割胶，一片寂静状。而谷地、凹地大多被开垦成农田，水、旱作物皆有。向前驶行约半小时，来到山地与丘陵的过渡地带，眼帘被茂密、高大的树木遮断，灌木丛与藤蔓植物根缠叶绕，这告诉我们热带季风雨林就在眼前。
　　位于17线北的长山烈士陵园
　　在密林丛中下车。右侧为一缓坡，宽幅很大，已被辟为六七十米宽的由多层平台组成的阶梯，在第二层台阶两旁各立有两根块状形的柱石，四面刻有浮雕，皆以戎装的士兵、民兵及战斗的场面为题材。
　　看来，早已听闻的长山国家烈士陵园到了。在越南几乎每一座城市都有烈士陵园，甚至在一些县城和某个特定地域也有。这些陵园基本上是以抗法、抗美战争的烈士为纪念对象的，我在谅山、海防、海阳、宣光、北宁都去参观过。但这种高规格的以国家的名义命名的，却极为罕见，以前所见的陵园皆以地名冠之。小秦说，长山这座陵园是其全国范围内规模最大的。我猜测，这可能与其地位与重要性有关。
　　参观完后，我才知道这里瘗葬的烈士都与闻名于世的胡志明小道有关，葬者基本上都是牺牲在胡志明小道上的著名的越南559部队的官兵与民工。
　　陵园碑石及坟茔
　　台阶上第一个平台就很开阔。正面是一碑塔，不高，但很粗壮，塔尖为三角形，塔楼里立有碑石，上刻有拉丁越文写的碑文。四周塑有群雕。再往前，为第二层平台，竖有亭台、碑楼或碑石，并修小道通往周围。陵区植物以翠竹和热带树木为主，鲜有青松之类的，这与越南的热带物种分布有关。
　　过缓坡，为一大片稍有起伏的谷地。我被眼前如此众多、如此密集的坟茔所震惊。目力所及，这片土地根据起伏度的不同，修有数片大小相似的区域，既相互区隔，又混连一片，满眼都是黑色的碑，红色的花，几乎望不到头。舒明说，我数了数，一片坟区大约有一千三四百个坟茔。三四小片连缀成一大片，可能掩埋了四五千人。这个墓地的设计也是工于心计的。每片墓周上铺有赤褐色的瓷砖，以黑色的岩石为墓基，每个坟茔由躺倒的一块厚厚的黑色的大理石块和一片较薄的青麻石片拼合组成，在麻石上方有碑石，上书姓名、籍贯等文字。并在碑石前置一瓷罐和瓷瓶，罐插香火，瓶插一枝红莲花和绿色莲叶，塑料所制。坟茔均一个模式，未分大小繁易。而在坟区四周，建有不同形制的亭廊和多重檐的楼宇，有的还镌刻有浮雕，稍感有些花哨。
　　我们依小径在陵区转了一转，发现附近的谷地和山坡上，还建有三四片坟茔形制和数目基本相似的墓区。在越南最高学府留学多年的小秦直呼了不得，说这里埋了上万人。同时他还说，亡者中最老者有1947年参军的，大多数是1968和1969年这两年入伍的，还有许多民兵和民工，他们死的时候可还年轻着哪。这些人都是越南559部队的，这个国家墓地也是专门为559部队所建。
　　这种专建我以为是应该的，与这支部队作出的重大牺牲和贡献相匹配，这个部队的历史值得书写一番。
　　1955年日内瓦会议后，南方抗法武装主力按协议规定撤回17线北，但仍留下部分游击力量，而其群众基础和政党基础是撤不走的。吴庭艳在撕毁两年后举行全国大选的承诺后，对抵抗力量及民众进行了镇压，包括对佛教徒、高台教徒和和好教的镇压。
　　美国出于防止共产主义力量泛滥的立场，对吴政权的行为采取了纵容和支持的态度。南方抵抗力量（主要是越共领导的群众武装和政治组织）开始从政治斗争转入武装斗争，但所处形势十分危急。
　　吴庭艳政权已建立了有20万正规军与10万警察、内卫部队的武装体系，而越南南部各省区包括与北方毗连的第五联区的兵力水平还停留在排、班及武装工作队的水平，兵力才万余人，虽然取得过一些小的胜利，但弱小被动的状况未有改变。
　　越共中央决定采取暴力，依靠群众的政治力量为主，根据情况或多或少地使用武装力量，完成南方的人民民主民族革命。而要完成上述任务，关键是开辟通道，把干部以及武器和其他急需物资输送到南方。越共政治局指示，要成立一个特别的军事交通团。
　　1959年5月19日，559军事运输团成立，三个月内开辟了由广平省的洞海市到长山山脉东侧的运输线，后沿着长山东麓，经过少数民族地区，将军事运输线路延伸到南方。第一批500公斤重的军事物资于同年8月20日采用背驮的方法送达。1960年代后，沿着越老、越柬边境修建公路、迂回路、丛林小道以及兵站、仓库，将战略运输线由长山山脉东侧转到山脉东西两侧，以西侧为主，到1960年代中后期已可以将整师整团的兵力和数万吨以至数十万吨的物资包括重装备运往越南南方的西部和中部，后又开通了长达1000余公里的油料运输线，每年将数千吨以至数万吨油料输送到南方，保证了大兵团的作战。
　　与此同时，海上运输线也得以建立和发展，1960年代中期559部队曾利用货轮和机帆船，一年内就将4000吨军用物资运往巴地、金瓯等南方东部港口，甚至还深入到芹苴等湄公河三角洲地区。
　　1965年后，559部队开始作为战略单位的标准去建设。1970年后，该部队升格为军区一级单位，由越共中央军委和总司令部直接领导，司令、政委领中将衔，下面建立了5个享有师一级权限的地区司令部，新增加了40多个汽车运输、管道运送、高炮、工兵团、营等兵种建制，还配属数万青年、民工使用人力和简陋工具（如自行车）完成运输、开路等任务。
　　559部队当时的口号是横劈长山去救国，很有点气魄。他们共修建了沿长山山脉两侧的6000余公里的干线、上千公里的横贯线以及上千公里避开各种危险地带的迂回公路，以对抗以B52轰炸机为主机种的绞杀战，仅1970到1971年旱季被敌机击坏的运输车多达4000辆。整个战争期间，有难以计数的559部队人员因疲劳、饥饿、疾病、暑热而死亡。
　　我被这个部队的不屈不挠精神和业绩所感动，但也同时陷入沉思。这条生命线所运输的物资是从哪里来的？
　　1950年底，当时作为世界领袖的斯大林曾当着胡志明的面对毛泽东说，你们（指中国）要多帮助越南。这句话的意思既有嘱托，也有分工的意思。苏联在朝鲜战争期间及以后相当长的时期内把远东的援助重点放在朝鲜，当然这也是无可指摘的。而作为与越南革命有深厚历史渊源、而今又有共同命运的中国，在毛泽东、周恩来等老一辈革命家的领导下责无旁贷地担当起了援助越南的重大使命。
　　这种承诺由始至终，一诺千金。从抗法战争，直至越南北方恢复建设、南方坚持斗争，中国事无巨细都给予了极大的援助。当时中国在承担繁重的国际主义义务的情况下，把更多的精力物力用于越南。
　　在1960年代越南抗美战争的关键时刻，除在道义上政治上支持外，那时在中国的大中城市常有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参加的抗美援越集会和游行示威，在武器装备、军用或战略物资以致生活用品等方面均竭尽全力提供援助，而当时中国正处于三年自然灾害及文化大革命动乱时期，每年的国民生产总值仅一两千亿美元，而援越物资总计超过200亿美元，尚未包括在1960年代中后期前后总计30万工程、铁道、高炮等应邀入越参建参战部队所产生的费用。
　　中国人可谓勒紧裤腰带去援越。而苏联的援助大多是在中苏关系破裂之后发生的，两者援助的性质与在国民经济总量中的比例是不可比拟的。
　　近看越南人民军总政治局编写的《越南人民军历史》一书，上面写道，胡志明小道上运输的物资是苏联及其他社会主义国家提供的。真是不可思议。
　　其他社会主义国家指的是谁？包不包括中国？如果包括，难道中国的作用地位以及援助的数量质量仅仅用及其他社会主义国家所能涵盖？难道其他社会主义国家援助的规模和重要性能与中国相提并论？越宣传559部队的业绩，越宣传生命线的重要，我越发感到这些流动在生命线上物质载体的重要与珍贵，越发感到制造和无偿捐出这些实体产品的人的精神的高尚。
　　愿同属儒文化圈的邻邦今人重温一下儒学伟人们关于仁义道德及诚信感恩方面的论述。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