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玩偶

　　警察同志，护城河西面漂浮着一具女尸
　　这天，李磊像往常一样在桥边晨跑，由于身体原因，只要天气好，他就要出来溜达一圈，随便向过路的熟人打招呼。
　　早上好啊，又来跑步了，今天天气确实不错。
　　刚刚下过雨的空气中荡漾着泥土的清香。
　　真是个适合晨跑的好天气。
　　最近长宁市的环境治理工作确实卓有成效，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李磊的心情十分舒畅，看什么都十分顺眼。可就在不经意的张望之间，这一暼不要紧，河中竟然漂浮着一具尸体，看头发飘散着，应该还是一位女性。
　　这可把李磊吓得不轻，魂飞魄散，还不忘哆哆嗦嗦地打通了派出所的电话。
　　警察接到李磊的报警后，立刻派出警力驱车赶往了现场，经过一番打捞，成功将尸体打捞上岸。
　　围观群众议论纷纷，对女子的遭遇格外同情。
　　看着模样不太眼熟，可能是外地人，过来务工，谁曾想生命也搭在了这里。
　　真是世事无常，这么年轻的姑娘，可惜了。
　　也不知道这丫头遭遇了什么难事，才二十多岁。
　　现在这生活压力太大，疫情闹得，连活着都困难。
　　好怕下一个就是我，房贷车贷，上有老，下有小压的我喘不过气来，有时候也想一口气跳下去，后来想着孩子还没成家就不太忍心，唉。还能怎么样呢，好死不如赖活着，也不知道这该死的疫情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还不知道是自杀还是他杀呢，还是安心等法医的鉴定结果吧。
　　就是可惜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她父母得哭成什么样。
　　看她手上还戴着庙里求来保平安的红绳，可这红绳也没保了平安啊，英年早逝，现在这年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死者是一位年轻女性，大概二十四五岁，身高160，目测死亡时间在四十八小时之前，也有可能更早。随行法医报告初步诊断结果。
　　由于尸体浸泡在水里有一段时间了，皮肤皱缩膨胀变白，原来的面容已经很难分辨，头部有撞击伤，可能是落水后流水与河中石头冲击形成，也有可能是生前被人用钝器击晕，仅凭以上特征，暂时无法判断是生前溺水死亡还是死后抛尸入水，还需要后续的详细鉴定分析。
　　警察在女生的身上并没有找到手机或身份证等任何能够判断身份的物品，如今这位女尸的姓名反倒成为了一个谜，只能先采样DNA，收录入基因库，等待后续排查。
　　由于桥上并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警察无奈之下只能在在河中进行打捞搜索，寻找随身物品，核对临边便利店等商铺的监控数据，同时挨家挨户地走访调查附近失踪人口，张贴公告，除此之外，翻找之前的报案资料，反复对照，期待可以确认死者的身份。
　　陈茉今天又没来上班，这个月她好像都心不在焉的样子，上周经理开会的时候就明里暗里地指责她办事不如之前上心，现在又不知道去哪了，是不是早就联系好下家准备跑路了啊。趁着中午的短暂休息，陈茉的反常举动引发了同事们的低声议论。
　　还真说不定，她那有事也憋在心里不说的性格，谁知道是不是攀上高枝了？
　　她要是想走的话，应该去办理离职手续啊，缺勤也不请假，这个月的工资不想要了？
　　人家自己的事情，咱们从这里瞎讨论个什么劲，还是好好做好咱们自己的事情靠谱，散了散了，下午经理还催我交报告呢。
　　真是奇怪，这个月都要过半了，陈茉那姑娘的房费还没给我，打电话也不接，发微信也不回，之前可都是秒回的啊，跟人间消失了似的。房东在吃饭时随口抱怨道。
　　你也别催她，她除了不爱说话之外，从来没欠过房租，之前都还是没到收房租的时间就提前转账给我了，我对这孩子的印象还挺不错的，可能家里有什么难处，暂时拿不出钱来，谁家还没有个急事了？房东的妻子劝道。
　　唉，我主要是怕她偷偷退租，咱们的钱就打水漂了，知人知面不知心，新闻上这类倒霉事又不是没有，以防万一，我下午还是看看去吧。房东心事重重，陈茉的突然不回消息确实让他十分忧虑，他还是想亲自见一面比较安心。
　　巧的是，刚好警察也敲响了房东这家的门。
　　您好，我们是长宁市公安局的民警，最近护城河发现女尸事件您应该也听说了吧，想向您了解一下有关于您的租客陈茉的情况，请将你所知道的详细向我们复述一下，给您带来不便，敬请谅解。
　　警察同志，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呢，我一直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从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情。你们来得正好，这不，我刚刚还和我媳妇说陈茉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欠我的房租这个月还没给我呢。房东搓搓手招待警察坐了下来。
　　房东心中暗忖：哎，就是出租个房子，摊上这么档子事，真是晦气，还得配合警察调查。这人还没了，我这房租还不知道怎么要回来呢，万一是个孤儿什么的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上级对女子溺死事件十分重视，正值文明城市评选，不允许出丝毫差错，如果因此被爆出社会治安管理有缺陷，迟迟找不出女子死亡原因，恐怕公众的安全感和对公安等执法部门的信任感也会降低，群众可以选择不在夜晚外出，但不能让他们不敢在夜晚外出。
　　民警在翻找过往几个月的报案笔录时，一个月前由于性侵犯而报案的陈茉引起了民警的注意，她戴着和死亡女子相同的红绳，虽然这种红绳比较常见，但两人的身材形态和脸型也与其极为相似。
　　其实如果细细推想，也不是没有原因，陈茉在意外遭受不法分子的性侵之后，由于无法接受而选择自杀，也是合情合理。带着这样的猜测，在陈茉电话未被打通的情况下，办案民警心中的疑云更甚，陈茉极有可能就是溺死的女尸，思及至此，民警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房东家，打算向房东询问情况，顺便寻求陈茉所租住房间的钥匙。
　　通过对房东的询问，警察心中已经有所定论，陈茉消失已久，不是她不愿回复消息，而是她根本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情况我已经大概了解了，再有问题会继续联系你，这样吧，你跟随我一起先去陈茉居住过的房子一探究竟，。警察结束对房东的询问，希望可以在陈茉曾经居住的房子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来佐证自己的定论。
　　咔哒，钥匙旋转，门锁应声开启。房间很杂乱，明显没有收拾过的迹象，表明陈茉在走出这扇门之前并没有打算彻底离开，也有可能临时起意，萌生自杀倾向。
　　警察排查得很细致，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愿忽略，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你们看，垃圾桶里有遗书的碎片！其中一位警察惊喜的出声。
　　遗书？难道陈茉在很久之前就开始筹划结束生命的流程了吗，看来那天的侵犯真的给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也是，这种事情，任谁都无法轻易释怀。一位随同的女民警默默在心中叹息。
　　人们努力将碎片凑齐，尝试拼接完整，纸很软，撕得很碎，上面还残留着泪痕，终于经过一番努力，断断续续地拼出了大致语意，细细碎碎的回忆里，满目皆是绝望与挣扎。
　　爸爸，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是警察叫你过来的吧，确实，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联系过了，不到要钱的时候，你也不会想到我，接下来的日子只能靠你自己活下去了。
　　原谅我，这世间有太多的恶意，我已经没有力气来攒足撑下去的勇气了。
　　我想了很久，爸爸，还是没有办法劝说自己放下，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都憋在心里，报警之后谁也不敢告诉。反正都要离开这个不幸的人世间了，也没有什么可值得顾虑的，说出来总归好受些，也算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6月13日，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那天我像往常一样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却被人突然从背后拍晕，当时，我只觉天旋地转，卒然间就失去了意识，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
　　等我再次彻底苏醒的时候，只觉得身体下部撕裂一般的疼痛，整个人如散架的朽木一般，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直到发现床单上刺眼的血迹，我才意识到我经历了生命中最可怕一个夜晚。模糊而零碎的记忆里，有催命般的声音在警告我：你的模样已经被我拍下了，一旦报警，我会把照片发给你的父亲，你的亲戚朋友，你的同事甚至上司那里，后果你自己应该想象得到。
　　如今的我，宛若一只干干净净的玩偶被人蹂躏地不成样子，连绒布都被撕扯开，弃之如敝履，是爬满蛀虫的花朵，是即使活着也无人在意的碎玻璃。我曾也对这世界充满善意，如今我满是失望，被人亲手将幼嫩的花苞掐碎，又悄无声息地偷偷溜走，企图天衣无缝地抹去所有他曾存在过的痕迹。
　　而且，由于我这该死的脸盲，天黑加上脑袋疼得厉害，我连强奸者的容貌特征都没有记清楚。冒着被打击报复的风险，即使我已经选择报警，很大几率，连施暴者都找不到，他的罪行可能永远都无法得到应有的惩罚。
　　从那之后，我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播放《负重一万斤长大》，就在这时，我才真正共情到什么是真正的心死，裙子又轻舞落寞，美丽又不是她错，喉咙力竭对世界爱着，在意的，有谁呢，如果会怜悯我，又何必抓住我，鬼扯原谅恶魔，咬碎牙胆怯和落寞，怎么不问问我，人类啊故意的，为什么不偏不倚，选中我一个。
　　我始终不理解，我这么普通，几乎拿不出任何理由作为犯罪的动机，我从未如此深刻地讨厌着我作为女性的身份，没有赤手空拳反抗的力气，空有被人占有觊觎的机会。
　　我努力地劝自己，生活还会变好的，陈茉依然还是陈茉，她还是那个漂亮又干净的姑娘，至少你还活着，还有机会点燃希望的烛火，摆脱阴霾，在月光下倾听大海深沉的呼吸，活成一束光，拯救更多和你相似遭遇的女孩。
　　遗憾的是，我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从那天起，我尝试擦干眼泪，照常上班，恢复正常生活，但我开始恐惧他人的打量，刻意远离一切肢体接触，仿佛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就再次遇到那天的事情。我努力集中注意力，然而脑袋总不自主地想起，越想就越忍不住委屈，眼眶里含着的泪水不自觉地滂沱而下，为此我总是将事情搞砸，明明我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啊，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呢？我听出了周会上经理明里暗里地对我的不满意，我也想做好，可我不知怎的，完全没有精力，我怀疑我已经不适合存在于这个社会，才短短几天，犹如脱节了半个世纪。
　　算了，就这样吧，爸爸，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好好活着，这个家只剩下你了，还是那句话，原谅女儿的不孝，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卡里还有省吃俭用剩下的几万块钱，银行卡密码就是你的生日，希望没有我，你能过的更好。
　　有些伤害，就像木板上的钉子孔，哪怕钉子已经被拔出，所造成的伤害依然存在，想要彻底释怀则需要时间的沉淀，如水般流逝的日子能慢慢冲淡记忆，总会有新事物来将旧事物覆盖，好似压在箱底的衣服，只要不去管他，就会在落灰贬值与过时中逐渐被人遗忘。
　　我们不能指责陈茉身体承受能力不够强，甘心轻易放弃生命，令人唏嘘不已，毕竟每个人都有一道坎，能不能迈过去，只能靠她自己独自消化。
　　有些时候，旁观者的同情，在当事人眼中可能更像是一把枷锁，表面上在假装抹眼泪，背地里偷偷嘲笑，指指点点，舐皮论骨地评论说咎由自取，成为街头饭后的谈资。字字泣血，句句锥心，这个年纪的花季少女，最青春靓丽的年龄，就这样让眼里失去了光。
　　民警通过户籍管理系统找到了陈茉父亲的地址，远在千里之外。找到陈茉的父亲时，他正带着酒气在地下赌场吆呼喝六，民警拉着他来到外面企图使他清醒。
　　把我拽出来干什么，我这把马上赢了，要是没有什么正经事情的话，有你好看的。陈茉的父亲不情不愿地嘟囔着。
　　陈茉，是不是你女儿。
　　6月28日，一具无名女尸于长宁市河中被发现，我们依照规定过来采样你的DNA，进一步确认身份。
　　来，跟我们上车吧办案民警也不由得生出一股无名怒火，从未见过如此不负责任的父亲，真是愧对父亲这个称呼。
　　男人像是被兜头一盆凉水浇了个透，酒也醒了大半，木然的自我安慰：陈茉，她不应该好好的吗？怎么会这样呢？她什么都没告诉我，一句都没有，一个人咬着牙挺着。不可能，陈茉是我女儿，我都知道，多么乖的一个孩子，应该没有勇气跳河自杀，你们一定是弄错了
　　随后，司法鉴定机构将陈茉父亲的DNA样本与溺水女尸的DNA进行比对，根据所开出的鉴定结果，支持两人存在亲子关系。
　　虽然结果已经有所预料，但真正拿到检验报告时，陈茉的父亲还是反应剧烈。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看看吧，从你女儿房间发现的遗书，给你写的。
　　闻言，他哆哆嗦嗦地接过民警手中的遗书，还没等扫完，就垂着手，任凭薄薄的纸飘落在脚下，一屁股跪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喃喃自语：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酗酒，不该忽略对家人的关心，否则我们父女的关系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自己家的孩子出了事，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父母，而是默默难过，说出去谁敢相信。
　　当年我和她妈妈离婚的时候，她才7岁，她抱着妈妈的腿死活不让走，恰逢我做生意失败，欠了不少钱，追债的不仅把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还把家里砸的稀烂。可怜的孩子，就那么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经常在睡梦中惊醒，被梦魇折磨，她的睡眠状况一直不是很好，可能就是那时候受到惊吓所遗留的心理阴影。
　　其实，之后我也尝试做过一些小买卖，企图东山再起，可现实哪有那么容易，很多事情一旦发生变化，就再也回不去从前的模样。
　　我最后悔的是，在她需要陪伴的时候，鬼迷心窍，见生意惨淡，就萌生了通过赌博回本的歪心思，便一发不可收拾，也缺席了她成长蜕变过程中每一次需要我的时候。
　　高考填报志愿那年，她死活要报到外省，一心准备逃离，劝也劝不住，后来就留在了长宁市，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父亲对于他的存在，就像熟悉的陌生人，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无可奈何和失望透顶，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谁也不曾想到，陈茉安安静静的灵魂之下隐藏着如此多不可说的不幸，她努力在一片狼藉的苦难里寻求生存，于深夜里呜咽的低泣，林林总总的恶意加在一起，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再后来，警察在处理一起连环强奸案件时，犯罪嫌疑人承认自己也曾经性侵过长宁市的陈茉，就此，迟来的正义终于降临，遗憾的是，陈茉再也等不到了。
　　（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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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些想说的：
　　最开始想写这个故事来源于一个梦，想把它通过文字还原与艺术加工，（这个题材在审核边缘来回试探），希望可以将其符合逻辑，具有现实意义。
　　陈茉作为很多不幸的结合体，离异家庭，性格孤僻安静，遭受性侵害等恶劣犯罪行为，她的身上有着许许多多和她类似的孩子的影子，希望社会可以多一些包容与理解，少一些抱怨与恶念，让花盛开，让花灿烂的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