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藏事记这世界值得

　　（本文系作者于2020年5月前往西藏昌都八宿县人民医院医疗援藏所记，原刊载于知乎）
　　因为紧急的工作安排，我不得不提前结束在第19批援藏医疗队的工作，返回上海。
　　当我坐在离藏的飞机上，俯瞰这一片山峦，以及穿行于山与山之间曲折的公路与河流，仿佛看到过去两个月自己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种种。
　　如果不是真实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与这里的人朝夕相伴，工作生活，
　　可能永远都无法理解这片土地的神奇。
　　比如，
　　西藏人的名字是藏语的音译，其实并没有姓氏，而是由寺庙的喇嘛或者活佛赐名，内容往往是吉祥、祝福的词语，例如拉姆寓意仙女，多吉寓意永恒。
　　传统的西藏人，不会在河流或小溪中洗澡、洗衣，对他们来说，河流和湖泊是神圣的存在，不能用污浊的身体或衣物污染。
　　藏族的天葬，是神圣的仪式，也是一个人可以享受的最高礼节。他们认为，只有功德深厚的肉体，秃鹰才愿意食用，而他们的灵魂也才可以因此飞向高空。
　　还有种种。
　　我曾在来到西藏的第一篇事记中写道：
　　尽管世俗的种种都已经随着交通、经贸来往于藏区的各个城市，但循着高山望向天空的目光却始终刻在了藏族人的灵魂里。
　　在内地不断拓展着新的经济疆界，一栋栋摩天大楼拔地而起的时候，
　　传统藏民的生活却并未有太多改变。
　　他们仍然带着孩子在寺庙转经筒边一遍一遍的循环，他们用额头触碰佛像的供桌，向遇到的僧侣布施行礼，于是他们的孩子，也懂得了对信仰的敬畏；
　　夏季的邦达草原上，星星点点的立着上千头牦牛，远处牧民的帐篷聚成一块；而在城镇中，也会有几头牦牛在街上与人相伴而行，到了晚上，它们甚至会走到马路中间，让后面的货车狂按喇叭；
　　某一次和我的藏族同事聊天，谈及藏区的贫富差距，他笑道，
　　我们这边的人，相信命数。有些人做生意赚了大钱，有些人就在家放牛种地。人是有差距，但只要没有烦恼，过的踏实，便是功德。孩子们，也会有孩子们的命数。
　　于信仰坚定，与自然和谐，对生活知足，
　　这些现代社会苦苦追求的东西，却在这个民族的性格里传承了千年。
　　我也曾写下，
　　最接近天空的地方，生活着最伏贴土地的人们。
　　而伏贴土地的人们，也有着对生活异于常人的隐忍。
　　医疗援藏，是一个十分沉重的话题。
　　我们可以建起一栋栋现代化的住宅，可以铺好一条条穿山而过的国道，可以规划出一个个农场和工业园，
　　但建立起一个完整、现代的医疗体系，却十分困难。
　　尽管随着扶贫的深入，八宿县人民医院建起了新的院区，有了先进的仪器设备，但诊疗水平，仍然受限于诸多软实力。
　　医务人员的知识背景和治疗技术、诊疗规范的更新和坚持、各个科室间的相互配合，都是这里十分缺乏的东西。
　　第19批援藏医疗队一共有9名队员，包含骨科、普外科、麻醉科、急诊科、检验科、影像科、医务科、信息科等多个专业，
　　原本踌躇满志的我们，在经历第一次抢救和第一台手术的艰辛之后，在第一次周总结会上，大家沉默寡语。
　　总不能来看看病就走了，总是要留下些什么。
　　那天下午，医疗队队长孙久一主任说了这句话。
　　大概就是这样一种情怀，
　　鲍医生调试好了新院区的CT机，每天带着影像科的医生看片子，讲诊断；
　　李娜姐日夜不休的培训免疫仪、准备输血科的验收材料、规划新院区检验科的通道规划和实验室设置；
　　张主任每天带着整个外科查房、手术、换药，每周培训急腹症、普外急诊，他是上级医生，也是住院医生；
　　卓医生和婷婷把常见的急诊诊疗规范进行了带教，从理论到实操，从医疗到护理，而不放心转运的病人，他们跟车10个小时，来回昌都；
　　医务科的港旋参与了医院几乎所有的行政文书和招聘工作；信息科的曹宇在两个月内完成了新院区信息系统的建立和调试；
　　还有队长孙主任，几乎三天一台大手术，但其他人不知道的是，在每一台手术之后，他都要躺在麻醉科的沙发上休息很长时间。
　　喘不过气、全身酸痛是他对藏区骨科手术的痛苦记忆，但只要急诊收入一名骨科病人，他仍然毫不犹豫的安排手术。
　　我在最后大家送别我的饭桌上，对孙主任说，
　　我骄傲的是，作为一名麻醉医生，我没有停过您和张主任任何一台外科手术，我尽全力保证了手术和麻醉的安全，我自认我的工作没有给医疗队拖后腿。
　　尽管困难险阻，仍然迎难而上，
　　十分荣幸，能和这样一群优秀的同事工作。
　　2016年，在结束了两个月的剑桥大学公派访学的任务以后，我在伦敦希斯罗机场发过一个朋友圈，
　　曾经，在世界顶尖的学府，我聆听过医学最前沿的声音，
　　而今，在祖国最需要的边陲，我也贡献过作为一名医者的力量。
　　这些经历让我明白，
　　这世界错综复杂，但每一个地方都能上演让人感动的故事；
　　影响一大片人，和影响一小片人，都是有功德的事情；
　　因而我仍清楚的记得在深夜一台急诊手术以后，那个藏民家属递给我的一瓶矿泉水，
　　他的那句辛苦你了医生时刻提醒着我，
　　这世界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