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hr季刚第一次参加这样的防御战斗,不仅军事动作不熟练,而且思想上也转不过弯来。过去,他们都是研究如何进攻敌人,今天却来考虑防止敌人进攻,精神上感觉很被动。他把队伍带到阵地上,看到防御阵地的正面这么宽,不知把队伍摆到哪里。他也踌躇起来。 天黑。阵地前沿的青纱帐,象密密的森林那样深。如果一个不留神,敌人从高粱丛中钻出来,就得被迫进行白刃战:这对我们是多么不利呢。 一营营长王忠就在季刚心神不定的时刻,请示首长回来了。他带着季刚把周围的阵地统看一遍,然后选择以前日本鬼子修的一个钢筋水泥碉堡作为支撑点,组织一面扇形的火力网,接着,他说: 防止敌人利用青纱帐进行偷袭,前面派出三个游击小组,便于及早发现敌人,相机给敌人以猛烈的打击。 季刚听营长这么一说,脑子顿然清醒过来。好象搁浅的一条小船,又回到水里游动了。他说: 你去吧。我马上就来布置。 季刚立即带领战士把那个杂草丛生的碉堡,打扫得干干净净,再把碉堡前面的射界稍为拓宽一点,碉堡顶上做上伪装,谁也看不出这里潜藏着一支坚强的战斗力量。 正当他把各班的任务安排停当,高兴地从碉堡里走出来,一股强烈的手电光直射到他的脸上,刺激得睁不开眼睛。他大声喊道: 谁在打电筒! 一排长,你已经布置好了吗?叶诚迎上前来,说,我跟你谈一件事。 季刚听到是教导员来了,便走近他的身边。最初,他以为教导员是来了解新战士情况的;可是一听他说明上级的意图,便不作声了。 你马上回丁王庄去一趟,叶诚说,叫家里人做些准备。 季刚所想到的并不是个人家庭问题,而是部队打了这样大的胜仗,立即放弃黄桥,怎样对老百姓说话呢?他觉得这是给地方干部带来一个难题。他说: 这是军区首长的命令吗? 你难道以为这是团首长出的主意?叶诚反问道。 不过我们一走,怎里向群众交代? 你可记得去年的孝丰战役?当时,我们如果不放弃天目山,造成敌人的错觉,分兵冒进,怎么能在三四天中歼灭敌人十四个团。 季刚恍然领悟过来。首长经常讲,我们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主要是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江南那样一个好地方,去年都放弃了,他不能因为黄桥是自己的家乡就留恋起来。他说: 教导员,领导上的意图,我懂得了! 懂得就好。叶诚说,你快去快回。 时间还来得及吗? 现在还不到下一点,你去吧! 季刚对领导这样关心他的家庭,非常感动。他的家虽然很简单,但他的母亲却很固执,以为还象过去一样,呆在家里没事,这是很危险的。他只要把母亲打发走了,秀芬和民兵基干队行动,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他联想起去年从江南撤退的时候,当时为了保证行动的安全,事先都没有向战士透露消息。直到长江边上,战士们看到要渡江了,情绪很波动。有的甚至舍不得和江南的老百姓分别,竟偷偷地哭了起来。好在他们连里,黄桥的老战士,除了几个干部,已经没有什里人,部队暂时撤离,也就没有多大问题。 夜已经很深。他一个人走过很深的高粱地,感到有些孤单:既担心明天敌人突如其来,乡里的民兵没有思想准备,又怕敌人晚上出动,他已离开部队,于是急急忙忙赶回丁王庄。 整个村庄如同婴儿沉睡在摇篮里,甜蜜而安静。泰兴、宣家堡的胜利,如皋传来的好消息,把人们的脑子弄得昏昏然,还有什里人想到明天早上敌人就要进占黄桥呢。丁秀芬从泰兴城把八支步枪和二十多排子弹挑回来,已经劳累不堪,再加上一大早就要带担架队上如皋前线去支援,很早就关上大门,象醉人一样,睡得昏昏沉沉了。 季刚跑回家,象擂鼓似的捶着大门,很久听不到屋子里的动静。他很奇怪:秀芬不在家,母亲一定没有出门,不然,谁把门闩起来呢。他绕到屋背后,越过菜园的围墙,趴到秀芬的窗口窥视:帐门静静地垂着,只听到呼呼的鼾声。他一边敲窗,一边叫唤,把丁秀芬从梦中惊醒,吓得她胸口突突跳个不停。 她仔细倾听,发觉是季刚的声音,连忙披上衣服,回答道: 我来了呀! 她不知道这么深夜,季刚跑回来有什里事,难道出了什里岔子?她把门一打开就问道: 你怎么半夜三更跑回来? 妈妈呢?季刚急忙地问。 你一天到晚只记得她。 要她马上到姊姊家去。 她早已走了。 那就很好,季刚的心安定下来了,你也赶快准备行动。 情况有变化吗?丁秀芬紧张地问。 敌人明天可能两路进攻黄桥。季刚说,我们相机打击敌人,就要转移。 你们准备放弃黄桥吗?丁秀芬惊讶地问。 你去把长春和长发找来,我把整个情况跟你们谈谈,我马上就要走了。 季刚说着就进房间里把灯点起来。看看房间里还是几件旧家具,好象丢掉也没有什里可惜。不过蚊帐、被子、衣服,虽不是全新,但很宝贵。他不等秀芬回来,就把蚊帐拆下来,又从橱柜里,把所有衣服都拿出来,包在一个大包里。还有梳妆盒上的一面圆镜,这是他们结婚时候的纪念物,具有特殊的感情。他把它揩干净,也包在衣服里。粮食早已疏散。剩下桌子、床,还有母亲出嫁时带来的柜子,已经很旧,只得由它去了。 丁秀芬和王长春就在他忙着收拾东西的时候,进来了。他们对干部队准备这么快就放弃黄桥,毫无思想准备。虽然领导上早已做好空舍清野的打算,那是为了应付万不得已的情况,才采取这种措施。目前,部队打了这样大的胜仗,区里还准备开庆祝会,突然放弃黄桥,他们实在不懂什里道理。王长春一跑进来就问道: 你们打算不要黄桥了? 哪个对你说黄桥不要了?季刚反问道,苏中这样多市镇,个个都守起来,我们不变成和以前的日本鬼子一样,还有什里力量去打仗? 你嘴里说要,实际上要走,这不等于一句空话?王长春带着一种埋怨的口气说。 你是一个老革命,不应当说这种话。季刚批评道,我问你,舍不得蚯蚓,钓得到鲤鱼吗? 你把黄桥几万人看做是蚯蚓,这是什里群众观点?王长春反驳道。 你不要抬杠,我是打比方。季刚解释道,我问你,当年鬼子进攻黄桥的时候,我们有没有守住黄桥? 那次虽没有守住,却给了敌人一个狠狠打击。王长春说。 可是你知道,那次付出多大代价?你没听说,守黄桥部队的首长吃批评。季刚回答。 你叫我们怎里对群众说话。王长春仍然思想不通。 我们是干部,就不应做群众的尾巴,季刚说,你们应当想想,坚守黄桥重要,还是保卫整个苏中重要。如果把锅子打破了,还能不能保住锅里的稀饭? 王长春不响了。从道理上讲,季刚的话当然很正确,不过他的感情上,总觉得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他是一个共产党员,当然不该只顾地方,不顾大局,也就说不出其他理由了。丁秀芬却插上来说: 你在主力部队,当然说起来很轻巧,我们天天和群众打交道,就没有这么方便。 你这样说就更不对。季刚批评道,我们大家都是党员,每个人都有责任说服群众,却不应跟在群众屁股后面跑。不然,还要我们做什里。 好啦!我们不要争吵了,王长春说,看我们怎里办? 长发呢?季刚问。 他到区委开会还没有回来。王长春回答。 我估计区委有统一布置,季刚说,你们先把民兵动员起来,立即准备行动。 我预定明天上如皋去支前,还去不去呢?丁秀芬说。 你还是去,支前不能放弃,王长春说,家里有长发和我负责。 这样就很对。季刚高兴地说,你们好好准备吧,我要赶回去了。 走吧!丁秀芬把门一关,我送你一程路。 灰暗的云层弥漫着天空。明月时而透过云层的空隙露出脸来,大地有时朦胧,有时明净。黑黢黢的青纱帐,象沉睡着的森林,默默无声。他们从家里走出来,顿然感觉周围的空气已经发生变化。如同暴风雨将要到来之前的一刹那,显得特别的平静。丁秀芬抢前一步,靠近季刚的肩膀,说: 我这次在泰兴城里碰上王老四啦! 他们这些都是严子强的狗腿子,季刚回答,敌人一到,他们就会跟在屁股后面来的,可要当心。 不过不会比鬼子清乡时更严重。 你不应当这样想,季刚警告她,日本鬼子的时候,没有庄上的人替它们做狗腿子,今天情况就两样了。 今天首长说,我可以到部队里去,丁秀芬说,你觉得怎样? 他是跟你开玩笑的,季刚说,事实上,我们乡里就只有你这样一个女干部,在这种紧急关头,应当坚守自己的岗位。 那么好吧,我听你的话。丁秀芬亲切地回答。 你更应当听党的话。 丁秀芬想到他还有战斗任务,不应当耽误他的时间,便松开他的手,停住脚说: 你去吧!明天在前线再见。 季刚沿着展开在他眼前的一条宽阔的大路,急速地向着自己的战斗岗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