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从昏睡里醒来,已近晌午,扭头看窗外,天色有时阴晦,有时阳光灿烂。 时间像跛腿的老妪,每挪一步都笨拙而痛苦! 手机里充斥着关于疫情的消息。 无数人在各种群里先是隔空调侃和自嘲,新奇感还多于恐惧, 但担忧很快弥漫开来,负面甚至恐怖的消息接踵而至。 足不出户成了救命稻草,囚居一室的人成了暴风雨中的孤舟。 身在此处,心在漂泊。 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楼道里和窗户外都寂然无声。 极偶尔地传来几句人语,让人忍不住贴近窗户玻璃,想看个究竟。 每一个晴好的午后都在幻想,行走在水波颤抖的湖边,遇见一个又一个陌生的人; 想提着气爬上山顶,风拂过微汗的脸庞,深吸一口气,有一种深爱着什么的感觉 可世界离我们如此遥远,我们从未离自己如此之近 当然,我们也并不是只有自己,有单位的要每天报告身体状况,有组织的要接听访问电话。 好心收留的亲友居家隔离在千里之外,也要向当地反馈我们的情形, 外出停留过的地方公安也要确认我们作为湖北人此时此刻的准确坐标。 十四亿中国人都在呐喊:武汉加油!湖北加油! 2月1日,假期被再次延长,所有单位不得早于14日复工。 终于,最可怕的消息传来,自己单位、居住小区出现了确诊病例,有同事和朋友被隔离,个个面目清晰、音容熟悉。 于是自己也开始没来由地头晕头痛、全身乏力,每一次偷偷测量体温,都像在等待判决。 疑虑、慌乱、恐惧 处于疫病中心的我们是该承认人的懦弱,还是该坚持人的勇敢,似乎毫无意义。 此时也许只有同情才是最恰当的表达。 就像一片叶同情另一片叶的凋零,一朵花同情另一朵花的枯萎,自然而亲切,理性而慈悲。 而那些可以掂量轻重和做出评判的人们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和我们相距天涯。 元宵节将至。 通过窗户能看到的每一个地方都空荡荡的,楼道里也依然静得可怕,满世界没有一丁点节日的迹象。 元宵过后,湖北全境封闭已过半月。 官媒每天通报疫情,那些在武汉封城之初明目张胆充斥网络的谣言渐止, 换成了前线物资紧缺、医护人员不计生死和对各种防控举措的宣传。 qq和微信里的好友们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不再谈论每天攀升的数据, 尽管这些数据谁都看得出来,它增长得是那样的猛烈、骇人。 但一种似乎是听天由命,也似乎是充满信心的情绪,在某一个时刻突然注入了几乎所有人的心里。 大家对近在咫尺的死亡不再付出全部的心力,转而开始争相晒出花式馒头、自磨豆腐、绕床跑全马等居家大招。 此时,疫情正处于日增三四千的大爆发期, 没有人敢断言湖北何时能出现那个象征转败为胜的拐点。 也许大家觉得,既然陷入了一场不知期限的隔离与等待, 与其郁闷颓丧,不如苦中寻乐。 2月10日,全国的中小学老师开始给学生网上授课。 我也开始凭一部手机对一群常常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的中学生进行捉迷藏式的网络教学。 2月13日湖北春节假期又一次延期至2月20日。 同一天省委书记和武汉市委书记同时更易,新任书记双双在第一时间履新。 哪怕是最迟钝的人也从这种火线换将里看出了点端倪和希望。 但疫情的发展也变得空前严峻。 我们所在的城市里,用于治疗新冠肺炎的专门医院越来越多, 发热门诊和疑似病例隔离区越来越逼近生活区 2月14日,西方的情人节。 吃完晚饭,我在屋里散步。 窗外的风从早晨开始就吹得呼呼作响,此时好像威势减弱了些。 突然不知道何处传来几声闷响,这是多少天都没有听到过的如此高分贝的响声, 但它绝不会是人为的,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胆大妄为,制造事端。 很快,窗外就充满了雨滴落在防护网上又硬又脆的爆裂声,接着又是一阵闷响撞过来。 可以确定是雷声无疑了! 这是我们迎来的2020早春的第一阵惊雷和第一场春雨。 据说这场雨里还夹着雪子和冰雹,但它噼里啪啦的劲头实在像足了一场盛夏的暴雨。 听着雨声,我莫名地喜悦。 春雨蕴含着太多古老而鲜活的希望。 潜意识里,这酣畅淋漓的大雨仿佛是我们的友军,是在为我们吹响前进的军号,拉开反攻疫病的序幕似的。 可第二天醒来,看见的是漫天妖娆的银白。 窗外正下着这个冬天最大的一场雪。 记得加缪的《鼠疫》里说:鼠疫是对人类的救赎。 对囚禁于斗室的我们来说,这样的说法何其荒谬! 我疑惑地再读《鼠疫》,发现我的兴趣点和我此刻的期盼并不一致。 虽然我也想重温奥兰人熬过了长达十个月的漫长封城期后那个喜极而泣的瞬间, 但我更喜欢研究小说里那几个平凡的老实人,在瘟疫横行的城市里力所能及地做着自己觉得理所当然的事, 并以徒劳的疲累和普世的同情心告诉人们: 当死亡近在咫尺时,人性逐渐变得空洞苍白,活着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而和来势汹汹的瘟疫相比,绝望引发的生活放纵、精神崩溃, 以及人普遍对痛苦和欢乐不可救药的遗忘与背叛似乎更难以治愈。 但我们和小城奥兰里的人不同。 我们极少感到沮丧,也从未陷入生命荒诞的绝望。 也许是被各种虽对形势始终并不做乐观估计,却又表明一定要坚定战斗的舆论宣传所引导, 也许是基于习惯隐忍和务实乐观的东方意志, 我们始终觉得,情况的确很糟,但一定都会过去。 所以一边难免为现在的处境担心,害怕自己不能幸运地等到那一天, 一边也在为将来的事情忧虑,害怕自己那点得以糊口的生计难以照常继续。 幸好,死亡始终没有强悍到足以剥夺我们所有关于生活的快乐和忧伤。 我们还是那个熟悉的自己 上一篇:《记忆:2020那个千里奔逃的寒冬》 下一篇:《记忆:等待,一边忧伤一边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