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历史上,宦官之祸,由来已久,且有其产生和发展的历史过程。 明太祖朱元璋以武力夺取天下,在其立国之初,非常注意吸取前朝的历史教训和经验,事事谨慎,恰当处置,尽可能避免重蹈前朝灭亡的覆辙。对待宦官的态度和处置,应该说是较为成功的一例。早在洪武二年(1369)八月规定内侍之制时,朱元璋就告诉吏部官员说:朕观《周礼》,所记不及百人。后世至逾数千,卒为大患。今虽未能复古,亦当为防微之计。古时此辈所治,止于酒浆醯醢,司服守祧数事。今朕亦不过以备使令,非别有委任,可斟酌其宜,毋令过多。又顾谓侍臣说:此辈自古以来,求其善良,千百中不一二见。若用以为耳目,即耳目蔽矣;以为腹心,即腹心病矣。驭之之道,但常戒饬,使之畏怯,不可使之有功。有功则骄恣,畏怯则检束,检束则自不敢为非也。(《明太祖实录》卷44)六年闰十一月,朱元璋又令官员考究前代纠劾内官之法,设官纠察。不仅如此,在具体实践中,朱元璋发现问题,即将其扼杀于萌芽之时。一次,有一内侍,以在内廷供奉时间长久,便从容言及政事,朱元璋立即将其遣还乡里,不得任用。态度严厉而果断。并以此告谕群臣:自古贤明之君,凡有谋为,必与公卿大夫谋诸朝廷而断之于己,未闻近习嬖幸之人得与谋者。况阍寺之人,朝夕在人君左右,出入起居之际,声言笑貌,日接乎耳目,其小善小信,皆足以固结君心,而便嬖专忍其本态也。苟一为所惑而不之省,将必假威福、窃权势,以干预政事。及其久也,遂至于不可抑,由是而阶乱者多矣。朕尝以是为鉴戒,故立法。寺人不过侍奉洒扫,不许干预政事。今此宦者虽事朕日久,不可姑息,决然去之,所以惩将来也。《明太祖实录》卷22)不久,又下令:内臣不许读书识字。 十七年七月,朱元璋敕令:内官毋预外事。凡诸司毋与内官监文移往来。且对侍臣说:为政必先谨内外之防,绝党比之私,庶得朝廷清明,纪纲振肃。前代人君,不鉴于此,纵宦寺与外臣交通,觇视动静,夤缘为奸,假窃威权,以乱国家,其为害非细故也。间有发觉,奋欲去之者,势不得行,反受其祸,延及善类。汉、唐之事,可深叹也。夫仁者治于未乱,知者见于未形。朕为此禁,所以戒未然耳。(《明太祖实录》卷163)由于朱元璋立国之初,就注意到对宦官严加约束和限制,加上朱元璋本人享有崇高的威望,致使宦官不敢越雷池一步,尽管朱元璋有派遣宦官出使,之举但未曾酿成祸患。 历史喜欢捉弄人,喜欢同人们开玩笑。朱元璋订立的对宦官的各种限制和禁令,被他的继承者一一破坏,而酿成如正统年间的王振、成化年间的汪直、正德年间的刘瑾等宦官之祸,且较前代更甚。到天启年间的魏忠贤,可以说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魏忠贤本是一位目不识丁的市井无赖之徒,于少年时赌博,负债累累,因而自宫,隶于司礼监掌东厂太监孙暹,谨慎侍奉皇孙朱由校。凭借其骑马驰驱及右手执弓、左手彀弦,射多奇中的本领,引导朱由校游戏玩乐,得到了朱由校的欢心和宠信。后夤缘,为朱由校生母王才人办膳。又由朱由校乳媪客氏从中斡旋,魏忠贤得以充任东宫典膳。朱由校即皇帝位,客氏、魏忠贤一并得到宠爱,不到一个月,客氏被封为奉圣夫人,荫其子侯国兴、弟客光先及魏忠贤的哥哥魏钊俱为锦衣千户。不久,魏忠贤自惜薪司迁至司礼秉笔太监兼提督宝和三店,手中握有相当的权力。便寻隙驱逐魏朝,再陷正直宦官王安,尽斥其名下诸阉。使得宫中之人,个个俯首,不敢有些微违抗。接着,笼络私人,用司礼监王体乾及李永贞、石元雅、涂文辅为羽翼,客氏、魏忠贤的势力得到扩大,地位亦为之稳固。一个淫而凶狠,一个残忍阴毒,狼狈为奸,共同作恶;或排斥异己,残酷迫害,必欲置于死地而后快;或广树私人,起用奸邪,把持要津,揽权肆虐。不仅如此,魏忠贤又奉命提督东广,势力更加烜赫,为祸更甚。天启五年前后,朝中正臣如吏部尚书赵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龙,吏部侍郎陈于廷以及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数十人皆被罢斥;又逼迫内阁首辅叶向高致仕,逐追阁臣韩及兵部侍郎李邦华。正人君子,纷纷被迫离任。 接着,便矫中旨召用例转科道。以朱童蒙、郭允厚为太仆少卿,吕鹏云、孙杰为大理丞,再次任命霍维华、郭兴治为给事中,徐景廉、贾继春、杨维垣为御史,而起用徐北魁、王绍微、乔应甲、徐绍吉、阮大铖、陈尔翌、张养素、李应荐、李嵩、杨春懋等为爪牙。不久,复用拟戍的崔呈秀为御史。与此同时,进一步迫害东林正直之士。先将杨涟、左光斗、袁大化、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牵扯到熊廷弼一案之中,制造了六君子之狱;再伪造浙江太监李实奏疏,逮捕高攀龙、周宗建、缪昌期、李应升、周顺昌、黄尊素、周起元而制造七君子之狱。当魏忠贤利用皇帝的宠信,打击朝中正臣,且取得绝对优势后,又对两派争论最为激烈的梃击、红丸、移宫三案,重新加以改写,编成《三朝要典》,分别以王之寀、孙慎行、杨涟为三案罪魁祸首,肆意打击和迫害。另有《缙绅便览》、《同志录》、《点将录》等,开列东林党人名单,由魏忠贤斥逐。至天启末年,被魏忠贤集团残酷拷打而毙于诏狱者十余人,下狱谪戍者数十人,削夺者三百余人,革职贬黜者不可胜计。于是朝中善类为一空。(《明史》卷240《叶向高传》)当此之时,内外大权全归魏忠贤,内竖自司礼监王体乾外,又有李朝钦、王朝辅、孙进、王国泰、梁栋等三十余人,为左右拥护。外廷文臣有崔呈秀、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主谋议,号五虎;武臣则有田尔耕、许显纯、孙云鹤、杨寰、崔应元主杀戮,号五彪。又有吏部尚书周应秋、太仆寺少卿曹钦程等,号十狗,又有十孩儿、四十孙之号。而为崔呈秀门下的鹰犬、走卒,不计其数。从内阁、六部以至四方总督、巡抚,遍置死党,把持要津。不仅如此,还冒功滥赏,广建生祠,若魏忠贤出行,所过之处,士大夫遮道拜伏,至呼九千岁。加上客氏主于内,群凶煽虐,以是流毒海内。宦官之祸,于此为烈。 从明代宦官之祸的演变过程,似乎可以发现这样一条规律:宦官作恶与否,恰与皇帝的态度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换言之,若皇帝勤于政事,处事果决,且严格约束宦官,使其恪守其职,宦官必不敢肆意妄为,为非作歹,制造祸乱;反之,皇帝贪图安乐,怠于朝政,宦官必乘机假公济私、招权纳赂,以售其奸,终于酿成祸乱。如前所述,朱元璋以开国之君,整饬宦官,极为严厉;朱棣继其父业,虽眷顾宦官,但由于他的雄才大略的威慑力,使宦官畏惧。就像日事斋醮的朱厚熜,在处理其他政务时的失误姑且不论,仅以管束宦官而言,因吸取了朱厚照时期的教训,应该说在嘉靖一朝,宦官还算安分。再看正统、正德、熹宗三朝,英宗朱祁镇是一孩童,其处事能力可想而知。 王振窃权误国,不难理解。武宗朱厚照、熹宗朱由校,或放荡不羁,行径怪诞而荒唐;或性好走马,嗜操斧锯凿削而日事营造,根本无暇也无意于朝政治乱。有两条史料,足以说明;《明史刘瑾传》载:瑾每奏事,必侦帝为戏弄时。帝厌之,亟麾去曰:‘吾用若何事?乃溷我。’《三朝野记》载:熹宗朱由校性好走马,又好小戏,好盖房屋,自操斧锯凿削,巧匠不能及。又好油漆匠。手使器具,皆内官监、御用监办进。日与近侍之臣涂文辅、葛九思辈朝夕营造。造成而喜,不久而弃;弃而又成,不厌倦也。当其斧斫刀削,解衣盘礴,非素昵近者不得窥视。王体乾等每伺其经营鄙事时,即从旁传奏文书。奏听毕,即曰:‘尔们用心行去,我知道了!’所以太阿下移,忠贤辈操纵如意,而呈秀、广微辈通内者,亦如枪鼓之捷应也。这一对龙子龙孙的言行如出一辙。若朱元璋地下有知,一定会勃然大怒,愤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