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佛山的状元村

　　2023年第一天，天气虽然寒冷，但一大早路面上车流人流就涌动起来，城市已经完全恢复活力。
　　一直都想去探寻佛山的名胜古迹，趁着假期，准备去禅城走一圈。
　　早八点，从里水镇出发，坐公交到了桂城地铁口，转广佛线地铁，过祖庙，到澜石站，出地铁口正好看到黎涌村，原来这就是广东有名的状元村。
　　广东有很多古村落，大多数古村历史上都会有几名进士或者举人，状元就实在少见了。
　　有统计说整个广东，在宋代进士的总数是495人，明代进士1377人，清代1012人，举人的数量就更多了。广东的状元，从唐朝开始算起一共只出了九个，其中有两个状元出在同一个村子，这就是佛山禅城的黎涌村。
　　这两名状元，一个是简文会，一个是伦文叙。
　　简文会（约公元900958），南汉时人。幼年丧父，全赖母亲抚养。其母靠缝衣服维持生活，难以供儿子读书，只凭自己所识的粗浅文字教育儿子。简文会聪颖好学，常向有文才的人请教。买不起的书籍，便向别人借阅。平日节衣缩食，把省下的钱购买书纸笔墨，苦心好学。考中状元后，升为尚书右丞，管辖兵、刑、工三部。
　　简文会的家乡黎涌村至今保留着一口状元井，后来明朝状元伦文叙也曾居住此地。
　　伦文叙（1467年1513年），明孝宗弘治十二年（1499年）连中会试第一，殿试第一，考中状元，后授翰林院修撰。著有《迂冈集》《白沙集》。
　　伦文叙在历史上算是一名传奇人物了，据说他当年跟唐伯虎、王阳明一起进京赶考，结果却是他夺了状元。后来香港人拍过不少关于他的电影，今天的佛山还有一个以他为主题的状元公园，还有伦文叙纪念广场。在广州的陈家祠地铁口附近，也有伦文叙的状元牌坊和雕像。
　　黎涌分为上村和下村，据说状元井在黎涌上村，我骑车在村里转了很久，问了几个村民，都说在巷子里面，但我穿过很多小巷，最终也没找到这个状元井。
　　今天的黎涌村，人口密度太高，小巷子太过狭窄。对照我从网上搜索到的照片，应该是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在广州的海珠区，鹭江城中村里面也藏着一个楊孚井，那是东汉的文物。当年我在鹭江住了很多十年，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在城中村的窄巷里找到那口井。
　　黎涌上村的状元井藏在深巷子里面，但村口的池塘边，有一个小小的方井公园，估计也是按照状元井的意境构建的。公园里面立着两位状元的雕像，我正给它们拍照之时，一位村民在状元的雕像下面晒鞋，不禁让我想起不识东家丘的典故。
　　随后，我来到黎涌下村。
　　原来黎涌村不只是出了两个状元，还有进士和举人若干。
　　黎涌下村有一座规模较大的陈氏大宗祠，周围开辟成了公园。
　　广东的村落，村口都有长方形的池塘，池塘边就是祠堂。这个村子的池塘两边都有祠堂，还有一条弯曲的小溪。走进村口，接连看到状元桥、红花桥、九曲桥等等。虽然是冬天，但桥边的异木棉依然是满树红花，还真有点当年读书人进士及第的喜庆氛围。
　　红花桥的一边是个小祠堂，另一边就是大宗祠公园。公园门口挺立着一个很气派的大牌坊，上面写着思源胜景、钟灵毓秀，两侧对联写着：九曲灵华毓秀惠泽子孙后代，千秋瑞霭祥和荣兴桑梓前程。入孝出悌宗枝蕃衍，龙翔凤翥祖泽绵长。
　　这些对联估计一般人很少去关注，但世界上所谓的文化，只要少数人能理解和掌握也就够了，多数人不过是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
　　很可惜陈氏大宗祠关着门，无法进去一探究竟。只见门口竖着两座进士碑，代表宋代两位陈姓的举人，具体名字就不必考证了。
　　公园里面，曲水回廊，很是雅致。一个拱门前，竖着颜真卿的《劝学》诗：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这首诗曾经无数次激励着我奋发图强，但不同人的感受就是不同，对于那些凡夫俗子来说就是对牛弹琴。
　　公园里面，还有不少现代化的艺术雕塑，还陈列着附近村民的家训。
　　当我细读这些家训时，顿时感慨万千。我儿子的房间里面，还挂着一个竹制戒尺，上面刻着《朱氏家训》，但有什么用？
　　当我对着这些家训和进士碑拍照时，坐在旁边的几个老头痴痴呆呆地盯着我，不明白我为何对这些怀着好奇。
　　我想，这些人从小听着状元的故事长大，到老了也不懂得状元和进士的价值所在。他们身边还有很多小孩在玩耍，这些小孩中，或许偶然会有几个怀着对进士和状元的仰慕而发奋读书，但多数人也就浑浑噩噩度过一生。
　　这里的村民算是比较富有的了，这里的小孩现在都有很好的教育环境，但是，决定小孩是否成才的主要因素并非环境，即使是名师指导，最终也只是很小比例的孩子能成才。
　　人和人之间差别往往就在一点灵性。
　　明代的归有光有篇文《项脊轩志》，里面描述了这样一个场景：他年轻的时候发奋读书，但他的家人却对他能否成功表示极大的怀疑。他的祖母曾自言自语地说：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过了一会，老祖母拿着一个朝廷大臣上朝所用的象笏过来对他说：这是我们的祖上太常公上朝用过的东西，以后你一定要用上它！这段话对归有光带来很大的激励，私下感叹道：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历朝历代的读书人应该都经历过类似的场景，不管是自己的长辈还是老师，最初都对读书的孩子充满期待，但为什么只有极少数人能开窍？因为人的荣誉感和自律能力相差太远。
　　我至今还记得有位大学同学，也是复旦的逻辑学的教授所说的一句话：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有时候跟人和猪的差别还要大！
　　在他们的宗族祠堂门口，进士碑前，在他们村里的家训旁边，一群老头无所事事地晒着冬天的太阳，还有一些年轻人低头刷手机。
　　突然想起我在潮州一个古村的祠堂前看到过的一段话，那是摘自欧阳修在《相州昼锦堂记》里面的一段：
　　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盖士方穷时，困厄闾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礼于其嫂，买臣见弃于其妻。一旦高车驷马，旗旄导前，而骑卒拥后，夹道之人，相与骈肩累迹，瞻望咨嗟；而所谓庸夫愚妇者，奔走骇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于车尘马足之间。
　　这是潮汕某村祠堂上的碑刻
　　今天的中国经过科技的改造之后，社会财富猛增，人们的生活方式跟祖辈有了很大的不同，但人的价值观一直没变。大多数庸夫愚妇依然怀着对高车驷马的将相的羡慕和敬畏，却无法理解真正的读书人的思维境界。
　　幸运的是这些人生活在南中国最发达的地区，眼看着他们周围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现代化的城市已经把整个村子包围起来了。这些村民都享受到现代科技的福利，早已摆脱贫穷，过上安逸的生活，但这个世界究竟是如何运转的？他们究竟是如何富起来的？多数人依然被蒙在鼓里。
　　虽然这里的牌坊上写着九曲灵华毓秀惠泽子孙后代、龙翔凤翥祖泽绵长，但村民们今天的富足并非来自于祖上的聪明才智。古代中国出过多少进士、状元，他们的人生也许很成功，但他们对社会的进步都没有贡献。他们也许努力过，但最终不过是求生而已。真正改变世界的只有科技，而真正造福百姓的科技都来自于西方。
　　今天的年轻人，把古代的进士状元作为楷模，发奋读书是应该的，但不应该重复祖先的老路。古代多少饱学之士，他们熟读经书，他们妙笔生花，但那些所谓的知识和才能的价值仅限于自娱自乐。幸运的是，今天的年轻人有了更多的选择，才不至于荒废自己的天赋。